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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在後頭直愣愣的看著他背影走沒了,又發了半日的呆。回想起王夫人從最初到如今琳琳種種,待自己如佛爺待旁人如厲鬼;金釧兒玉釧兒從前何等明媚可愛,如今一個等死一個已死;賈母眼中唯有自己與老爺兩個,大太太二太太俱是可有可無之物,何等無情!果不其然,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思及於此,百感交集,提起筆來寫了一文,曰《珍珠魚目說》。寫罷擲筆於案,倒頭便睡。
賈琮早吩咐過麝月,寶玉的案頭不許少白紙黑墨、他什麼時候寫了許多字兒快些來報。麝月在外頭窺見了,果然跑去梨香院回給賈琮。賈琮大喜,一溜煙兒趕過去他們屋裡,拿起那文章一看,拍案叫絕:“好!又迷惘又文青還頗有幾分道理,必能引得許多共鳴!太好了!”回頭看著麝月說,“好生服侍你們二爺,有大出息!”當即賞了她十兩銀子。麝月喜之不盡,連聲答應,跪下磕頭道謝。賈琮遂就在人家案頭將文章謄抄一遍,揣著跑了。
次日便是賈寶玉與史湘雲大婚。雖行事匆忙,給面子添妝的倒是不少。席面辦得井井有條,往來賓客俱暗挑大拇指:哪裡像是臨時沖喜的!李紈這個平素如槁木死灰一般的寡婦今番大放異彩。因諸王都已到京,寶玉又文名頓起,嘩啦啦來了一院子的使者,賈政樂得鬍子都撅起來了,滿席與人觥籌交錯瞎許諾。有人聽了悄悄提醒賈環,賈環假笑兩聲道:“他老人家玩的開心就好。”那人心中暗笑,悄然將這話傳了出去。旁人聽見便知賈政在賈環跟前說了不算,又添油加醋再傳一遍。
一時賈環離席走動會子,有個小丫頭子溜過來偷偷向他道:“三爺,白姨娘想求三爺去見一面。”
賈環一怔:“誰?”
那丫頭垂頭道:“白……白姨娘。”
“她找我幹嘛?”
那丫頭道:“白姨娘說,有件事托三爺。”
賈環道:“我跟她不熟,沒興致幫她。”撤身便走。
那丫頭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白姨娘想托三爺將她肚子裡的孩子給周姨娘養著。”
賈環便知道周姨娘與自己親近些,孩子若是周姨娘養,自己必然多照看些。想了想道:“就算她不說,那孩子八成也是周姨娘養。”
那丫頭道:“若是位姑娘還罷了。若是位小爺,恐怕老太太會命徐姨娘養。徐姨娘保不齊日後自己能養下孩子來,便會對這孩子不好。倒不如周姨娘……”
賈環擺手道:“她知道的我們都知道。再說,這事還頗為要緊,咱們府里我比老太太說話算數些。”乃不管她,邁步回席上去了。那小丫頭立著念了聲佛。
抬頭見賈政正在與人吹噓,賈環忙走過去恭請他到一旁回給他聽。賈政頓時如頭頂澆下來一盆涼水似的,一腔歡喜給滅了個乾乾淨淨。嘆了一聲,道:“你看呢?”
賈環道:“兒子也覺得白姨娘言之有理。徐姨娘年少,且不說會不會照看幼兒,日後她自己多半能得子。有了親的,不親的便再難好生養著了。”
賈政捋著鬍鬚道:“徐姨娘是個好的,往日與白姨娘也交好,必不會偏頗。”
賈環垂頭道:“大姐姐待寶玉哥哥比待我好,三姐姐待我比待寶玉哥哥好。”
賈政一噎,旋即想起王夫人欺壓庶子來,不禁滿心惱怒。若不是她這會子還在炕上躺著動不了,保不齊就過去興師問罪了。並想起金釧兒往日之嬌俏動人來,乃又嘆一聲:“罷了,就依著她吧。”
熱鬧散去,新人洞房之中如何就沒人知道了。
次日新婦上堂拜舅姑,王夫人早已醒了卻口不能言,只在炕上受了他二人叩拜。寶玉湘雲二人皆分明看見她目有怨忿。
沖喜當真有效,王夫人左半邊身子漸漸能動了些,也能說幾個字了。賈琮嗤道:“如今服侍她的皆是丫鬟婆子。她是一腔心思盼著能說話了,好命雲姐姐、珠大嫂子並周姨娘服侍她呢。”
起。點因近日無事可做,頗閒,聽了這話特尋個藉口說給寶玉。寶玉愁眉不展,問道:“姐姐可有法子麼。”
起。點道:“沒有。婆婆想磋磨媳婦兒、大婦想磋磨小妾,皆是天生的。除非寶二爺自己想法子。或是任憑她磋磨而寶二奶奶幾日,回來裝病也成。”
他二人新婚燕爾,任憑王夫人磋磨他媳婦兒他也不大願意,遂愁眉苦臉的走了。
另一頭,也不知鍾威與司徒磐如何商議的,司徒磐竟答應了他領著三個從前的舊友一道往鄂州去開茶樓。馮紫英特來告訴賈琮,還讓他猜。
賈琮頭也不抬道:“懶得猜,無非是來日幫他打仗什麼的。鄂國又小又遠、鄂王又沒本事,連搜集情報都不划算。對了,鍾威可算欠我一個人情?”
馮紫英瞪了他一眼:“鄂國雖小,四面群雄環抱,極為要緊的好麼?鍾威欠你人情怎麼了?”
賈琮道:“他們茶樓可賣點心麼?來日我去吃點心不用給錢吧。要不他給我寫一張‘免單簽子’成不?”
“你們家還缺點心麼?”
賈琮嘻嘻笑道:“說了你不懂麼!不花錢的點心吃來最香甜。瞧我每回在你們家都愛吃點心來著,回府反倒吃的少些。”
馮紫英啼笑皆非。
他回頭將此事當做笑話說給司徒磐,司徒磐笑道:“既這麼著,讓鍾威給他寫一張什麼簽子。什麼來著?”
馮紫英道:“我哪裡知道?那小子古靈精怪的。”
司徒磐命讓鍾威明兒去一趟他們家,當面寫給他。
鍾威聞言口裡說:“論理末將委實欠賈三爺一個人情,當面致謝總應當的。”心中只當甘雷那頭有什麼事兒尋他,讓賈琮傳話。
次日鍾威單人匹馬往梨香院而來。有個小廝聽聞是“鍾將軍”忙說:“三爺說了,若是鍾將軍來只管進去便是。”鍾威忙栓了馬往裡走。
只見院中有個大木頭架子,上頭懸著一張大海圖,有群少年正圍著那海圖指指點點,陳氏也在其中。賈琮一眼瞄見他來了,忙說:“哎呦您老可來了!再不來西廂房那位脖子都要抽筋了!”遂伸手一指,“喏,就是那兒,自己去。”
鍾威早預備好了一大通謝詞並問題,才剛抱起拳來他劈頭就是這麼幾句話,怔了怔。再看賈琮,從埋頭到那一群少年當中去了。他立時想著西廂房想必是甘雷或旁的太上皇手下。
陳氏從人群中退出了,向他行了個萬福,含淚道:“將軍可好?”
鍾威嘆道:“階下死囚能出來已是極好了。”
陳氏道:“如今我在這裡扮作丫鬟,將軍喚我起。點便是。”
鍾威點點頭,又指西廂房道,“可是甘將軍在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