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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信一愣:“師叔不曾告訴貧僧。”
商賈思忖片刻道:“也罷,就這樣吧。”乃取出三十兩銀子捐了功德。聞信合十相謝。商賈捐完功德,往外頭張望了幾眼,問道,“聞信師父,怎麼我瞧著你們廟裡許多生面孔,早年沒見過?”
聞信道:“近日官府修繕天齊廟,要大興土木,安排了不少那邊的師兄師叔暫來我寺借住一陣子。”
“原來如此。”商賈點點頭,轉身離去。
他前腳剛走,從個和尚從門外溜進來問聞信:“師兄,此人是誰?”
聞信道:“貧僧不認得他。”
“可他認得你。”
聞信合十道:“貧僧也不知他如何認得貧僧,貧僧不認得他。”
那和尚“嗯”了一聲便走,徑直到了方丈院中。柳小七正懶洋洋的趴在廂房案上偷懶。和尚進來喊了聲“七爺”,將方才那商賈進寺後一言一行皆回了。柳小七想了想,問道:“有人跟著他麼?”
“有。”和尚道,“我瞧他機敏的很,便派了個老手。”
柳小七點頭道:“重新細查了因老和尚的屋子。”他想了想,“每一個奇奇怪怪、平素想不到之處都的查。”那和尚答應一聲往外走。柳小七拿起茶壺又撂下,站起來道,“我同你一道去。”
他二人遂來到了因的住處。了因並非寺中監收,只是個尋常的管功德簿的老僧。那個和尚先翻找起來。柳小七負手立在屋中張望了會子,見和尚在翻看案頭案頭經卷,乃道:“那些上回都翻過了。既是另有一本功德簿,想來不會日日翻看,當是藏在什麼平日裡不大動之處。”
遂移目僧床。了因這屋子不大,東西也不多。一案、一椅、一櫃、一床。平素最不易翻動之處便是床了。柳小七掀起鋪蓋。皇帝家的廟就是有錢,這僧床乃雞翅木的,床板倒是尋常榆木所制。乃拎起一塊床板來瞧了瞧。那和尚回頭望了兩眼,忽然說:“這床梁倒是比尋常床梁略粗些。”
柳小七立時道:“當真?”
和尚道:“早幾年我在晉國扮木匠,特學過木匠手藝。”一面說著,他走過僧床邊掀去床板拆下一根床梁,“這麼點子大的床,床梁犯不著做這麼粗的。”
二人互視一眼,和尚查看手中的床梁,柳小七拆下另一根床梁查看。這兩位都是老手,先看榫槽。和尚只一眼便看出來了:手中的床梁榫槽之內塞著一塊小方木塊,仿佛是木匠師父挖榫槽時挖深了、故而墊上一塊邊角料似的。遂將這榫槽伸到柳小七跟前。
柳小七接過床梁瞧了瞧,從懷內取出一把大鑷子,屏氣凝神夾出小木塊。只見木塊後頭是個深槽。柳小七將鑷子伸進去,旋即夾出一小物來。那是一小卷細帛,外頭以細繩捆著。扯開繩結攤開細帛,上頭果然是“功德簿”三個字。遂與那和尚相視而笑。
當晚,賈琮柳小七兩個來到刑部大牢探視萬壽禪寺主持了塵老和尚。了塵盤腿坐在牢房內冥思,聽見有人喊他才睜開眼。
賈琮笑嘻嘻道:“小王說什麼來著?”乃揚了揚手裡的細帛功德簿。
了塵頹然。良久,搖頭道:“天亡我司徒家。”
“別把什麼都推到天頭上,天是無辜的。”賈琮道,“萬事皆人為。”
原來,當日賈琮參觀了藏經樓撰史處後,與了塵、柳小七同回到方丈院,抱拳正色道:“大師,對不住。貴寺的和尚我今晚還是得抓。”了塵唯有誦佛以對。賈琮解釋道,“用公開一個秘密來遮掩另一個秘密這種手段,我自己也常用。貴寺的另一份秘密差事顯見更要緊、且大師不可能告訴我。大師莫要擔心,不會逼你說的,我們的人自然有本事找到。”
了塵道:“小寺委實再無別的差事。”
賈琮含笑道:“大師是個和尚。和尚久居寺廟,有些事便不會留意到。其實,破綻挺明顯的。”
柳小七在後頭問道:“什麼破綻,我沒瞧出來啊!”
賈琮指著案頭的玻璃清油燈:“這個。”
柳小七與了塵都茫然。了塵道:“這個不過是尋常的油燈罷了。”柳小七拿起燈來端詳。
賈琮白了他一眼:“別看了,燈是尋常燈。”
“那你說這是個破綻。”柳小七也白了他一眼。
賈琮道:“我說這是破綻,是因為這玩意在去年夏天天才拉到京城來全面上市。你可明白了?”
“沒有。”
“真沒聯想力!”賈琮抽了下嘴角,解釋道,“玻璃自古有之。然我朝的玻璃工業因古方子失傳已久,一直做無法量產全透明玻璃。直至你們攝政王我派大海盜楊衡殺去威尼斯,擄了一批玻璃匠人回來,又進行了多年工業改進,方得了可量產的。為免招搖,台灣府早年很少對外做全透明玻璃生意。直至去年,承天府第一玻璃廠的產品送入京城,眨眼脫銷。這種玻璃清油燈便是其中一種。”他頓了頓。
柳小七催道:“少賣關子。”
賈琮接著說:“他們家的玻璃油燈很貴,而大師案上這種蓮花苞形的更貴。還有聞空大師屋裡那種白玉蘭形的,他居然有四五盞!方才我們在藏經樓,看見裡頭諸位撰史的師父案頭擺的也是這兩種玻璃油燈。由此可知,諸位大師花錢非常大方,在我這個攝政王進京之後依然大方、絲毫不擔心入不敷出這種問題。我可是從來沒有、也不打算給你們專項撥款的。”他微笑道,“你們哪兒來這麼多的錢。單憑你們功德簿上那麼點子香火麼?”了塵面色驟然大變。
柳小七“哦”了一聲:“他們還有別的進項。”
“而且是大宗、穩定的進項。”賈琮道,“永遠不會缺錢的感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太。祖爺既然給了貴寺這麼要緊的一個差事,而這差事又是獨立於朝廷之外完成的,豈能不給你們足夠的經濟支撐?倘若你們也得靠國庫的銀子過活,誰知道你們會不會也跟史官一樣聽當任皇帝之命胡亂撰史?而這些錢既然能供諸位大師毫不吝嗇買下一大批昂貴的最新款玻璃油燈,想必很不少吧。撰史需要這麼多錢麼?不需要吧。貴寺肯定不止皇家養生堂和當代史編輯部這兩個功用。還有別的。比如……”他微笑道,“天下大亂之時,暗自擇出真命天子,給他送錢送人才。”
柳小七吹了聲口哨:“想的真周到。”
賈琮道:“太。祖爺是個相當縝密之人。既然想到了日後有不肖子孫篡史,豈能想不到朝代衰敗?如果說,燕山土匪是燕王的後手、華山道士是太上皇的後手,那麼萬壽禪寺中必然有太。祖爺後手的線索。”他遂望著了塵老和尚懇切道,“這麼要緊的事兒,我真的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委屈各位大師先暫去刑部大牢住些日子,我這就讓人連夜剃頭扮作貴寺的和尚,明日一切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