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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默忙說:“阿彌陀佛趕緊讓他走吧,好生禍害別國去。”眾人哈哈大笑,馬踏夕陽歸去。
柳莊說的沒錯。吃空餉和廢軍戶這兩件事加在一處,辛懷正家中進項眨眼便掛了零,只余他那點子俸祿。他全家早已享福慣了,絕難再節儉度日。此人決斷也快,回家與父母兄弟略一商量,當晚便同時給晉、吳、齊、蜀四國特使去了書信。四個特使並不知道燕國將要廢除軍戶,皆有幾分納罕,故此四位皆打發人上神盾局買消息去。
齊國的人到時天色已晚,正遇上柳莊回家。柳莊念及賈琮等人對齊國之策是等他們自行敗落,便笑道:“這消息還用得著買?燕軍大整編,軍權都收在賈維斯及其部下手裡,辛懷正那個五軍營提督已有名無實了。”
那人頓悟:“原來如此。”
柳小七瞪了侄兒一眼:“臭小子!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柳莊扮了個鬼臉兒,一溜煙跑到後頭去了。
五軍營整編還沒完,辛懷正已得了消息,齊國歡迎他。此人明面上依然陪著賈維斯整編,家中悄悄變賣京郊田地。待五軍營徹底整編完畢方知,空餉竟有四成之多,加上老弱病殘,實際戰力連名牌上的一半都不到。賈維斯似笑非笑瞧了辛懷正半日,一言不發走了。
三日後,教書先生全線進入五軍營。辛懷正給攝政王上書請辭,並拉上了五軍營十幾名戰將。賈琮笑盈盈悉數准了:“好走不送。”
三千營人少兵精,又有了前頭神機營之經驗,很快拿下。至此京軍完整落入賈維斯之手。而後發方著手整編御林軍。
御林軍原有親兵營一千六,燕王當政時擴為五千,又讓他自家老三拆散了。老三的親兵營將將組建數月,人心不定,賈琮進京時便已收編。另有火器營六千,亦是早已收編。御林軍還剩下的護軍營一萬五,步軍營三萬二。這些裡頭也多有空餉和老弱病殘。
這日,史湘雲又領著太太奶奶們開慈善拍賣會,徐翰林家三奶奶姚氏又來了。她本不想來,大奶奶有心借她的東風認得秦可卿,便托她一道過來。秦可卿本也沒預備來。聽說姚氏要來,她竟也來了。
二人一見,姚氏顯見較之上回圓潤了一圈兒,秦可卿不覺笑了:“倒是富態了些。”
姚氏笑道:“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閒得慌。”乃瞧了她大嫂一眼,猶豫著如何開口。
秦可卿含笑望了望徐大奶奶:“這位是?”
姚氏忙說:“這是我大嫂,她父親便是高翰林。”
“原來是高翰林的千金。你們兩家翰林對翰林,再門當戶對沒有了。”秦可卿滿面春風與高氏敘起話來。姚氏在旁陪坐,偶爾插一兩句話。
過了會子,秦可卿又邀姚氏陪她出去走走。高氏道:“她身子不便,還是我陪著秦東家去吧。”
秦可卿道:“她已過了三個月,胎兒穩定,該活動活動了。我正欲同她說些這陣子該留意之事。”高氏只得訕訕笑了笑。
天已漸暖,秦可卿扶著姚氏到外頭走了會子。見四下無人,她含笑道:“我是來通知姚專家進度的。賈維斯將軍已成功整編京軍三營,其餘的便是些衛軍了。御林軍中親兵、火器兩營舊年攝政王進京時便已收編,如今賈維斯正在整編護軍營。”
姚氏詫然:“這麼快?我倒是聽娘家哥哥說起過,五軍營提督辛懷正辭了官。”
“不錯。”秦可卿道,“整編過後,他從前吃的空餉不能再吃了、也不能命兵卒幫他們家種田了。他家田地多,一時上哪兒找那麼多佃戶去?空著不種要罰重稅的,留在燕國實在不划算。攝政王歡歡喜喜送他去齊國禍害齊軍去了。”
姚氏怔了怔,半晌才說:“原來是這個緣故。怎麼四處傳說是賈維斯將軍排除異己呢?”
秦可卿道:“因為辛懷正等人還沒走。萬一齊國聽說了真相不肯再收他呢?待他到了齊國且得了軍職,自然有人替賈維斯澄清。”
姚氏啞然失笑:“賈將軍委屈了。”
秦可卿瞧著她道:“莫笑。待他整編完了步軍營就來幫我翻譯梵文如何?”
姚氏爽利道:“我也弄不明白那些軍營。瞧賈將軍這意思,顯見不會做不成了。我正閒得難受,如今便可替秦掌柜效勞。”
“那感情好。”秦可卿喜道,“我明兒就讓人給你送資料去。”
“好。”
次日,秦可卿果然打發了個小姑娘去徐府給姚氏送資料。姚氏這些日子實在閒得難受,昨日還特繞了一趟娘家、從她祖父書房取幾本梵文書籍。見了這小姑娘很是歡喜,招呼她坐,打聽她姓名年歲、在秦東家那兒做什麼呢。
小姑娘一一作答。她叫賀小南,本是個孤女,自小養在養生堂。後進了清華慈善女子學堂念書,大名兒都是校長賈安娘取的。舊年畢業,讓秦可卿從學校挑走,如今在故宮博物館籌備處負責文書類的活計。今兒送來的是些器皿上的梵文拓片和梵文炭筆臨摹稿。
姚氏一看那臨摹稿畫得精細如絲、栩栩如生,不禁贊道:“好畫!”
賀小南道:“這是我們聶研究員畫的。”
姚氏已留意到畫角有三個字,聶春繪。雖是炭筆字,卻極有風骨,又贊道:“我也買過炭筆來使。雖方便,卻難寫出好字兒來。這位聶研究員竟能拿炭筆作畫、寫的字還這般好,真真難得。”
賀小南笑道:“這算什麼?莫看他年歲不大,他是我們博物館最有才學的,什麼都知道。各色古董是哪個朝代的、做什麼使的、用什麼掌故,他都知道。”她頓了頓,“只不認得梵文。”
姚氏笑道:“偏是你這小丫頭嘴甜。”
賀小南又取出一封信來:“姚女士,因為你這活計與聶研究員是接口的,為著溝通便宜,你二人日後少不得多有通信往來。這是他給你的信,算打個招呼。”
那信不曾封口,姚氏直取出來瞧。雖說的不過是“望君不吝賜教”之類的俗套,文采卻不俗,不卑不亢、典故使得精妙。姚氏心中暗贊:這位也不知是聶姑娘還是聶奶奶,真真高才。可笑早先我竟以為自己之才乃是閨閣當中少有的,原來不過井底之蛙罷了。也不知日後可能得見她真容。又一想,等自己孩子生下來,少不得能認得她的。乃微笑起來,看著信道:“煩勞你告訴這位聶研究員,我本才疏學淺,當不得她如此讚譽。雖略知道點子梵文……”她又笑了,“罷了,我回信與她。”賀小南忙挽起袖子替姚氏研磨,姚氏取了案頭一張箋子提筆回書。待墨跡幹了,賀小南留下資料帶著回信走了。
一時姚氏身邊的丫鬟們圍攏過來,好奇想瞧那些畫。姚氏讓她們仔細些。丫鬟們雖不認得字,也驚嘆畫兒畫的好。有一個問道:“這畫兒是何人所畫?”
姚氏道:“是位女子,年歲不大。”又嘆道,“我竟不如她遠矣。可知人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