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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姬默然片刻才說:“我知道。我的小命捏在她手裡。”
黑衣女子拍了拍她:“時辰不早,我該走了。”
梅姬戀戀不捨從她懷裡出來。黑衣女子站起來,梅姬揚起小臉:“姐姐你還來麼?”
黑衣女子淡然道:“不知道。”梅姬抿嘴垂下頭去。黑衣女子有幾分不忍,道,“等你出來,必能相見。”
梅姬頓了頓,悽然一笑:“也不知我有沒有命出去。”
黑衣女子側頭望了望窗戶,道:“黑夜總會過去,太陽終究會出來的。黎明之前,我們必須在黑夜奮力前行。”她搖搖頭,低聲自嘲道,“我平素是瞧不上這些話的,這會子倒覺得極有道理。”乃返身握了下梅姬的小手,“別怕,你不是一個人。”梅姬眼睛閃了閃,輕輕點頭。黑衣女子又捏了下梅姬的手,轉身走了。
梅姬獨自坐在床上發愣。也不知愣了多久,黑衣女子又回來了,手裡捏著兩個煮熟的雞蛋塞給她:“趁熱敷眼睛,能消腫。不然你明兒還得費神解釋編排藉口。”梅姬接了雞蛋,捏在手心裡暖烘烘的,不捨得鬆開。黑衣女子又看了她一眼,“沒閒工夫給你難受,略歇會子就罷了。在這吳王府中每一日猶如戰場。仗總有打完的一日,不是現在。”
梅姬點點頭:“我知道。”黑衣女子也點點頭,才剛轉過身,梅姬忽然問道,“我那族姐還俗了?現在可好?”
“開了女學堂,在做女先生。”黑衣女子道,“頭髮還沒長。她也不戴假髮,就那般教書去。”遂走了。
梅姬倒在床上,雙手握著雞蛋敷住眼睛,兩行淚忍不住又滾了下來。乃喃喃道:“天還沒亮,先哭會子不要緊。天亮就不哭了。”
另一頭,黑衣女子與搭檔小心翼翼避開巡邏兵士離了吳王府,便在外頭分頭而去。女子一路穿街越巷到了一處小宅院,院子裡有張藤躺椅,躺椅上躺了個人已睡著了,正是賈琮。她剛落地,賈琮鬼使神差的醒了,揉揉眼睛:“回來了?”黑衣女子往他身邊坐下,乃榮國府新近上任的三奶奶陳瑞錦。賈琮翻身起來隨口問道,“見著你姐姐了?”
陳瑞錦搖頭:“沒功夫見她。在梅姬那兒呆了太久。”
“哈?有意外?”賈琮揉了揉太陽穴,“驚動人了?”
陳瑞錦吐了口長氣,搖頭道:“梅姬今兒哭的厲害。先是讓吳王妃嚇著了,後來是……”她怔了半晌,“後來是難受。”
賈琮眨眨眼:“難受什麼?”
“吳王太老。”陳瑞錦苦笑道,“梅姬只得十五歲。”
賈琮揉著脖子道:“自古嫦娥愛少年,哪個姑娘會喜歡老頭子?選秀從來都是民間大劫,哭聲驚天地泣鬼神。饒是如此,最終能見到皇帝的有幾個?當上了妃嬪的又有幾個?再有,宮裡頭只有皇帝一個男的,憑他是老是丑是變態,看上誰就是誰,不能拒絕。只不過許多公侯府邸出來的女子在後宮為了家族玩命爭寵,遂顯得皇帝老丑這些事不那麼要緊了。梅姬年幼,再如何聰明,閱歷畢竟淺。較之旁人,她反倒會在意這些原始的條件。你姐姐其實也未必不在意,不過是常年受齊國府的教育、價值觀內化,強迫她自己忽略掉吳王那張老臉罷了。倘若這會子給她一個有錢寡婦身份讓她嫁個少年郎,我就不信她不願意。”
陳瑞錦思忖半日:“她也會介意?”
“她也是個人!”賈琮嗤道,“怎麼可能不介意?她現在都還在花枝子一般的年歲,吳王都老樹皮了。橫豎這會子讓我娶個六十歲的老太婆我非吐了不可。”
陳瑞錦斜睨他一眼:“等我到了六十歲你會不會換個十六歲的媳婦?”
“老婆!那會子我也是老頭子了,咱們倆正配!”賈琮笑眯眯拉了她的手,“我給你唱首歌啊——”也不管陳瑞錦聽不聽,開口就唱,“我要你陪著我看那海龜水裡游……美女變成老太婆……我也已經是個糟老頭——”陳瑞錦早已習慣他想一出是一出,後世那些古怪的曲子也頗有趣,遂含笑聽了。末了賈琮自己鼓起掌來。
陳瑞錦無奈:“說正經事。”
“哦。”賈琮坐正,“梅姬如何?”
陳瑞錦張了張嘴又搖頭:“我今兒竟心軟了,哄了她許久。”
賈琮道:“初中生的年歲。福兒跟她這麼大的時候每日只惦記兩件事:功課和淘氣。甄應嘉這是欺負人家孩子沒爹呢。”
陳瑞錦哼道:“他自己的女兒也沒見他捨得不送與老頭子。”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先秦王和先秦世子都死了,他們那些女人不少也是青春年少的。卻不知如何處置?”
賈琮想了想:“論理說應該是送去出家?或是關在後院白養著。”
陳瑞錦輕嘆一聲:“早年在宮中見多了紅顏伴枯骨、習以為常;今兒聽梅姬哭的那聲兒,方覺得太暴斂天物了些。讓秦國那邊想法子送這些女子出家、再設法散了吧。”
賈琮應了一聲:“那你明兒晚上還去找你姐姐麼?”
“去啊。”陳瑞錦道,“我更有把握了。”
賈琮趕忙拱手:“恭喜三奶奶!”陳瑞錦微微一笑。
次日晚上,陳瑞錦再入吳王府,一逕到了她姐姐陳妃院中。乃瞧了瞧,見兩個孩子活潑的很,遂掩了口鼻燃起迷香來。這迷香並不厲害。不多時,滿院子人都倦了,並未覺察出不妥,收拾洗漱、各自歇息去了。
待他們都睡熟,陳瑞錦掀開陳妃的帳子在她面上澆了涼水。陳妃迷迷瞪瞪的醒過來,睜眼看見床前有條黑影嚇得張口就喊,讓陳瑞錦捂住了口,低聲道:“三姐姐,是我。”
陳妃愕然,半晌才問:“是……四妹妹不是?”
“是。”陳瑞錦含笑道,“許久不見三姐姐,特來尋你說話兒。”
陳妃忽然抱起被子,顫聲低喊:“你是人是鬼?”
陳瑞錦啞然失笑:“自然是人,哪裡來的鬼。”
陳妃怔了半日:“你是怎麼進來的?大哥哥說,你同家裡生了悶氣……”
陳瑞錦便沉下臉來:“隨他怎麼說。”乃看著陳妃,“我今兒來,是想同三姐姐商議做筆交易。陳瑞文把我得罪了。”看陳妃臉上一副欲打疊起耐心相勸的神色,忙堵在前頭,“他這回將我得罪狠厲了。我想著,弄死他太便宜他了。”陳妃立時閉了嘴,滿腹猜測陳瑞文到底做了什麼,眼珠子轉來轉去。陳瑞錦冷笑道,“故此我想慢慢的憋屈死他。”
等了半日,陳妃遲疑著問道:“你預備怎麼憋屈他?”
陳瑞錦微笑道:“陳瑞文覺得咱們姐妹天生就該替他做牛做馬。如今我已同他翻臉。姐姐如願意幫著妹妹一道,從今後再不給陳瑞文半點好處、再不聽他一句話。橫豎你在吳王宮中,他並不能拿你怎麼樣。莫小瞧這麼點子憋屈。他以為自盤古以來便天經地義的事忽然變了,猶如先帝忽然不願意傳位給太子、貶他為義忠親王一般,會使人失去冷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