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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鯤苦笑道:“那會子我哪裡能料到如今。”

    賈琮道:“還有我家龔先生,他對義忠親王一片忠心。我雖不稀罕什麼公主郡主,難免替龔先生著想、幫他做些事。”

    白令恩這才抱拳道:“是老夫多慮了。既這麼著,就當作郡主是三爺的姐姐。姐弟相見,不礙禮法。”

    賈琮聳肩道:“隨你怎麼說。我二人談話的地方必須空曠通風,不能在什麼密室、小院。本來海邊是最好,想來也不大可能。你們家有水榭麼?四面可以開窗的那種。”

    白令恩奇道:“這是為何?”

    賈琮道:“能使人心胸開闊、想事兒容易想明白。替一個人解開心結不是那麼容易的。”白令恩點了點頭。龔鯤與吳攸互視了一眼,都微微帶笑——他分明是怕有人偷聽。他又道,“要有兩把椅子一張桌子、有茶水點心。茶壺茶盞要多備一套,保不齊我那乾姐姐要砸來泄憤。”白令恩應了。

    次日,白令恩打發人來客棧,說是安排好了他與他義姐下午在水榭會面。賈琮吃飽了飯還吃了一個椰子,摸著肚皮去了。

    到了水榭,見那郡主脊背筆直坐在椅子上,臉上跟白板似的沒點表情。賈琮行了個禮,道:“小弟先給義姐道個歉,待會兒我會瞎說些大實話,不給義姐顏面。”

    郡主悽然一笑:“但說無妨,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顏面。”

    賈琮皺眉看了她半日,終於看得郡主有了點子表情,嘆道:“本來我對義姐之心乃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甚至因為龔老頭兒有那個念頭且多年不曾棄——實不相瞞,他到現在只怕都還沒棄了念頭,故此我想離義姐有多遠躲多遠。直到來替白大人弔唁的前一天,我偶然知道了一件事,對義姐很失望。”郡主動了動眉頭。“我的失望與義姐無干,只是心裡堵得慌。”他指了指心口,又自斟了盞茶,捏在手裡沒喝,道,“從前的世界……就不提了。眼下的這個世界,我最欽佩的人——是我最欽佩的人,不是我最欽佩的男人或女人。這個世界,我最欽佩的人,是龔三亦先生的妻子辜氏。聽聞義姐在被她收服的蠻部住過幾年,可曾聽過其人?”

    郡主點頭:“聽過,是位奇女子。”

    賈琮擊案道:“豈止是位奇女子,她是位奇人!我朝之人,最受禁錮的就是思想。各種天羅地網般的禁錮,讓人扭曲、讓人無法做成自我。一個人想得大成就,靠鐵杵磨成針委實是種法子;只是能吃下這麼多苦改變自己的實在少。而一個國家想得大成就則不能靠這個。一個國家想得大成就,須得讓每個人都能做到最好的個人成就。每一個,而不是極少數能吃苦、有耐心磨把鐵杵磨成針的人。為什麼不拿鐵杵的材料去做鐵杵、拿繡花針的材料來做繡花針?就拿我老子來說。他天生就是個武將,若一直在軍營中衝殺,這會子保不齊也是一方大將了;偏生我祖母非逼著他念書——他根本念不進去!反過來,有些武將家中也有天生就適合念書的子弟,偏他老子又逼著他習武,還日日嫌棄他武功太差、丟了他老子的人!做自己最適合做的事,就是自我。”

    郡主眼中終於有了動靜,思忖片刻道:“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賈琮舉起茶盞一飲而盡:“辜氏,天生是鐵杵,四周所有人都逼著她把自己磨成繡花針,她偏不!鐵杵不好麼?鐵杵雖不能穿針引線,但能將巨石砸一個坑!你拿繡花針去砸石頭試試?準保磕一下就斷。你看龔鯤,因自小是辜氏教養的,就比尋常人靈光、開闊許多。而義姐你也在辜氏的蠻部養過數年,竟全然沒得她的氣度!小弟真的很失望。你知道你為何會瞧上吳攸哥哥?吳攸哥哥又為何會瞧上四姐姐?”

    郡主才聽他說“失望”,露出半個苦笑;又聽見兩個“為何”,不禁渾身一動。

    賈琮道:“真實,從來都是我們人類最動人的表情。吳攸哥哥在做他自己最擅長的事,心裡有底,故此他的神采會特別真實、特別吸引人。而義姐從不曾見過那般神采,故此你會瞧上他。同理,吳攸哥哥瞧上四姐姐也是一樣的。這年頭的女子幾乎全都被禁錮於後院,難得有神采飛揚的動人神態。我四姐姐做過什麼義姐也是聽說過的。吳攸哥哥認得這樣的四姐姐,哪裡還能看得上旁人?”他又斟了盞茶,“義姐,你甘心麼?”

    郡主怔了怔:“不甘心又如何?難道你請你姐姐將夫婿讓給我不成?”

    賈琮搖頭道:“吳攸哥哥是人,又不是東西,哪裡能讓!你以為是小李飛刀讓媳婦麼?小弟的意思是,義姐你甘心做一根繡花針麼?”

    郡主吸了口氣。

    “鐵杵與繡花針不同,鐵杵剛強、自然。辜氏不肯做繡花針,做了根亮堂堂的鐵杵;四姐姐不肯做繡花針,做了根亮堂堂的鐵杵。辜氏若沒嫁給龔先生也一樣能活的精彩肆意,四姐姐若沒遇上吳攸哥哥一樣能周遊列國。義姐你呢?灰頭土臉回到白家、從此老老實實跟白將軍指定的夫婿成親、相夫教子?你比旁人運氣好些,身在你祖父最忠心的下屬家中,可以比旁的女子自由些,是有機會成為鐵杵的。既然如此,你還肯做繡花針麼?”他又一口飲盡了盞中茶,“縱然肯,成親後,你能忍得住不把你的丈夫同吳攸哥哥比麼?我才說過,他最可愛之處就是真實,尋常男子是沒有的。他們是父親、兒子、孫子、弟子,偏偏不是自己。你會不會因此瞧不上你丈夫?你丈夫會不會心有所悟、乾脆紅杏出牆?”

    郡主喝到:“閉嘴!”

    “義姐,你好生想想。”賈琮語重心長道,“其實你只見過吳攸哥哥兩三回,還都在年幼時,故此你二人全無感情糾葛。你愛上的不是吳攸,是一個神采飛揚、有自我、很真實的男人。如果你成為了一根鐵杵,自然有和吳攸一樣出色的男子愛上你。想想你曾經住過的蠻部,想想辜氏的傳說。成為一個她那樣的女人,生命多精彩!縱然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枉來人間走過一回。豈不比躲在屋中繡花更痛快?”

    郡主這兩日整個人都是崩亂的,果然被他哄迷瞪了,沉浸在這碗從後世泊來的心靈雞湯中半日出不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喃喃道:“我哪裡比得上辜首領。”

    賈琮微微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如何試。”

    賈琮想了想:“本來你自己出去走走逛逛是最好的,想來白將軍也不敢讓你亂走。不如借心中無緒之機,尋一個安靜、曠闊、少有規矩約束的莊子住上一段日子,只說靜靜心。最好是離香港、廣州的喧譁遠一點。白家這麼有錢,大莊子總是有的。藉機會想一想,你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義姐總不會是個一無所長之人,何必埋沒在後院?我四姐姐的話雖不好聽、卻實在,義姐委實一草一紙都用的是白家的。再有,昨日我還對白將軍說了番話。”乃重複了一回“代溝”之說。“你祖父再如何英明神武,終究只能影響到長輩;未來是年輕人的。白家年輕人眼中未必有你祖父,更未必有你這個郡主。白將軍將你捧得高高的,其實對你一點也不好。保不齊什麼時候就得摔下來,摔得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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