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1頁
裘良抓起案頭一個鎮紙便砸了過去,知府側身一躲,鎮紙“嗖”的掠過帽翅砸在地上,順帶將帽翅也打折了。裘良指著他道:“如此明顯的一模一樣的毒後死狀,豬都知道該併案了,你竟若無其事!潦草塞責、敷衍了事、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你若不想做這個知府大可早點明言,王爺也不求著你做,自然另派他人!”知府嚇得面色灰白,連聲哀告求饒。
裘良乃將四個受害人與阮三姑娘一同對比看可有相似之處。翻看完了卷宗一想,五個人全然不同。一個書生、一個商人、一個市井閒漢、一個管家娘子、一個大小姐。一個死在酒樓、一個死在鋪子、一個死在花樓、兩個死在家裡。其餘四位皆與游擊隊毫不相干。
童不野立在案前想了半日,道:“裘大人,咱們且查查這四位身上有沒有命案——那種不入官府的命案。”
“嗯?哪有命案不入官府的?”
童不野道:“阮府死的那個丫鬟就不入官府。沒人告狀的也不入官府。”
裘良聽著有理,遂領了她親自挨家查問。
頭一個問到那書生。書生家中父兄皆一口否認他害死過人命。童不野道:“你們可想明白了。有個與他中一樣毒之人便是打死了家中的丫頭、被人家母親報的仇。”他父親依然篤定兒子生性良善、待下人極好。倒是他哥哥想著,為了以防萬一,喊跟著弟弟的書童來問問。
這書童想了半日,道:“二爺去年秋天曾在相公堂子弄了一個小相公、把人家弄病了,聽說沒挨過年去。這算麼?”
童不野立時道:“當然算。縱是小相公也難免有相好、甚至親眷。”乃立時記下了。裘良讚許的瞧了她一眼。
書生之父大驚:“誰領他去的相公堂子!”乃喊人去學堂問先生。
後頭幾家皆依著這路子問。果不其然,每個人都背著人命。商人踢傷了一個乞丐、不久乞丐便死了;閒漢向一個寡婦求歡不成四處造謠、寡婦投井自盡,管家娘子跟人起了口舌之爭、攛掇主子將人家十三歲的女兒許給一個性子暴戾的護院、女孩兒不足一年便病故。
既有了苦主,後頭的事於裘良而言便不費吹灰之力。書生死在他平素常去的酒樓,酒樓在他死前招了個工錢要得極低的新夥計,便是給他送酒的那位。不久後這夥計便辭工不做了。商人死前鋪子裡也招了個白幹活只吃飯不要錢的雜工。寡婦死後半年獨子搬家不知去了哪裡,曾有人在花街看見過他。拿畫像一對,果然曾在閒漢死的那花樓當小工。管家娘子害死的那女孩之叔父極疼愛侄女,侄女死後曾追求過廚房裡一位水性的媳婦子,如今早已逃跑。
裘良領著人從管家娘子家中出來,瞧了童不野一眼。“童丫頭,你看呢?”
童不野道:“有人給懷仇難報之人送毒。藥。”
“還有呢?”
“這些事都不難查。因死的都是小民,官府不重視罷了。”
“還有呢?”
童不野想了半日:“沒有了。”
裘良點頭:“沒有了就好。沒有了說明六年前在教坊司陪李縣令吃酒的樂妓還沒離開成都。”童不野面色一變。裘良慢慢的道,“什麼夥計、乞丐都容易逃走,而教坊司的女子最難逃跑不過。”乃看著她道,“你想必是認得的。你不說,我老人家去查也不是難事。”
童不野道:“未必就是她們做的。”
“我何嘗說了是她們做的?”裘良道,“問問方知究竟。”
童不野也知道,既被這老頭兒想到了必躲不過,只得老老實實說了。當日席上有三個樂妓,與李大人挨著坐的那位名叫齊窈娘,如今就在清月庵住著。遂與裘良一同來到清月庵。
才剛進庵堂,那劉嬸子便迎上來道:“阿野,你可知道窈娘有什麼親戚?”
童不野一愣:“她何嘗有親戚,不是早都死淨了麼?”
劉嬸子急道:“方才有個男人來找她,說是她族叔。窈娘見了他先茫然了一瞬,而後神色好生古怪。偏她說那人委實是她族叔。二人躲著說了幾句話,窈娘便要跟他走。”
童不野急道:“她人呢?”
“已是走了!粗帶了幾件隨身的衣裳。”
裘良在後頭聽了,問道:“那人什麼模樣?”
劉嬸子看了裘良一眼道:“是個瘦子,身高足有八尺多,大絡腮幫的鬍子,鼻樑貼了塊膏藥,臉上還有刀疤。偏穿了身粉紅色的綢衫,瞧著不知哪兒不對勁。”
裘良道:“只怕臉上的鬍子和膏藥刀疤都不是真的。”
童不野憤然跌足:“只快了一步!他們怎麼知道的!”
事既至此,他二人也不在清月庵盤桓,轉身便去了先教坊司。此處還存著蜀國立國以來的教坊司來人卷宗。找到齊窈娘那冊翻看,原來她乃是一位將軍的侄女,伯父貪墨兵餉獲罪牽連全家。駐兵之處正是李縣令為官所在,時間在七年前。
童不野盯了冊上文字半日,道:“大人,齊將軍會不會是冤枉的。”
“嗯?”裘良道,“何以見得。”
童不野道:“不曾有人來找過我。我祖父不冤枉。”她苦笑了下,“我覺得他冤枉。但從律法上他不冤。”
裘良思忖著點頭:“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從今年這五樁案子來看,死者皆曾有意傷人致死。”
遂重新查六年前齊將軍貪墨案。尋到李縣令的心腹師爺一審,齊將軍竟是全然蒙在鼓裡的,貪墨之事乃李縣令與齊將軍下頭一個文吏聯手欺哄於他、事後又推他出去頂罪。再找那個文吏,卻是七年前便沒了——中毒而死。除了侄女齊窈娘,齊將軍還有個被罰做苦役的侄子,到勞役處不久便逃跑了。然辦案的官員並無過錯,各色證據皆是齊將軍自己所做。
世子請了裘良與手下人一同商議分析這幾樁案子。童不野先道:“這些都是有冤無處訴、律法所不及的親友復仇,最慢不超過一年。且顯見有人相助。比如那寡婦的兒子,原本是個粗手笨腳的愣小子,搬家三個月之後才去花樓當的小工。花樓的老鴇子還記得他,說他做事極伶俐,嘴巴甜得跟塗了蜜似的。這三個月間必有人教導他如何說話、如何做事。商鋪里的雜工也已有乞丐認出,曾是個乞丐。然他去商鋪求工時衣裳雖舊卻十分乾淨。”她遲疑片刻道,“雖不知道背後之人是不是游擊隊,尋常百姓必喜歡他們。因為這些公道官府給不了。”
世子思忖道:“沒有什麼公道是官府給不了的。”
童不野聳肩:“比如,那個小相公。”
世子看了眼裘良。裘良搖頭:“無奈。除非依著聯邦那般修改律法,取消賤籍。”
世子愁眉道:“廢奴這麼難,取消賤籍也不容易。”
童不野道:“要不然,把這些事都登上報紙,讓舉國皆知有人會暗中幫著娼妓乞丐寡婦等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