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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便嘻嘻哈哈的各自回屋去歇著了。
外頭潘家的人猶豫了許久,終是潘三爺道:“不若去請李縣令出面如何?”
潘大爺立時喊了一聲“好!”又道:“本來便當由他出頭的。”因吩咐眾人圍著客棧不得放一個人出門,他們兄弟三人急匆匆趕到縣衙。
安谷縣很小,有點子熱鬧立時全縣都聽說了。李文也得了報,今日潘家太太遍尋不著潘老爺子書房暗格的鑰匙,心裡著急,乾脆使人將那暗格撬開一瞧,裡頭的銀錠子半個不剩!又查了潘老爺子的私帳,才知道那裡頭竟然有足足一千四百兩!潘家立時疑心到昨日從外頭來的那些太平鏢局的鏢師頭上去了,這會子已經是喊了上百號人圍了他們住的客棧。潘家的人二次來縣衙外頭擊鳴冤的時候,李文正忙忙的在裡頭告訴高少爺呢。
賈琮聞言冷笑道:“好大的膽子。”乃望著李文,“李大人,你是想息事寧人,還是願意給他們一個教訓?”
李文苦笑道:“高少爺,我哪裡教訓得起他們家?人家是侯府貴眷。”
賈琮正色道:“庶人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雖此言指著帝王家,小至一縣亦可。”他忽然笑起來,“大人,不如就請你我並潘家的人一同到客棧去。那潘家說丟了上千兩的白銀,那玩意可不輕。我們這次是從京里採買壽禮的,東西皆在縣衙存著了,故此各位夥計身邊帶著的行李不過是幾件換洗衣裳並些許銅錢碎銀子。都很輕的。”
李文忙道:“下官自然信高少爺的人不做賊的,保不齊有人特趁高少爺在本縣渾水摸魚以亂視聽。”
賈琮笑得愈發開心,立起來道:“走,看看去。”遂率先負手走出去。
李文心裡雖有些不安,也趕緊跟在後頭。
到了公堂上,只見潘家三兄弟趾高氣昂的嚷嚷:“李縣令呢?快出來!”下面擠的滿滿當當的都是看熱鬧的百姓。
賈琮慢悠悠踱著方步走了出來。他本來衣衫華貴,又頗有福相,還學著賈赦咳嗽了兩聲,頓如鷂子入林一般,眾人皆靜了下來。
賈琮望著那三兄弟,也不說自己是誰,只道:“聽聞你們疑心我家的下人盜取了你們家上千兩白銀。”
潘大爺忙說:“這位小少爺一瞧便是不凡。我們想著……”
賈琮打斷他:“共計多少?”
潘大爺道:“一千四百兩。”
賈琮道:“都是現銀?”
潘大爺連連點頭:“是是,都是現銀。”
賈琮道:“讓你們搜查自然太過於損面子,然若是李大人為難,我也願意給他個面子,稱一稱他們在客棧的行李究竟重若幾何,加起來可有千兩。只是,我家乃是有臉面的人家,縱然是下人,也不能平白讓你們誣陷稱重。不若這般可好?聽聞這些年你們潘家從未交過當給朝廷之稅賦,你們家當給之稅皆是鄉親們替你們湊的。”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誰不知道他們潘家有錢?連遭個賊都能丟了一千四百兩。這些銀子給尋常百姓都夠活好幾輩子了。近兩年朝廷攤派下來的苛捐雜稅愈發重了,尋常人家一日不如一日,許多都快活不下去了。原來他們潘家竟然不交稅不說,他們家的稅賦竟是大家湊的!百姓們頓時如滾油澆進熱水鍋里一般嘩啦啦炸開了。
賈琮伸出手擺了一擺,偏下頭的都忙著或議論或咒罵,還有哭的,沒人看他。衙役們素日也沒少受潘家的氣,這兩日聽了李文的話,都如得了仗腰杆子一般捧著賈琮等人,見狀齊聲喊起來:“肅靜肅靜~~高少爺還有話說~~”眾人果然靜了下來。
賈琮輕嘆一聲,向下頭的百姓道:“鄉親們也莫要怪李大人,他實在沒法子,每年交給國庫的稅錢半分少不得,他們家死賴,李大人又能怎樣。”不待眾人有反應,扭頭含笑望著潘家三兄弟道,“你們疑心我家的下人盜了你們家的銀兩。我家也不是隨意可以冤枉的,不如我與你家打個賭。若稱出來他們的行李沒到那個重量、足見是你們冤枉了好人。就請潘家補齊這些年所欠的稅賦,如何?”
潘大爺不過疑心那幾個身材高大的鏢師偷了銀子罷了,他一沒證據二沒把握,仗著自己乃是地主又有靠山,欲強行搜查。瞧這位高少爺並客棧里那個少年都不好惹,萬一沒有搜出銀子來,錢找不回來不說,來日豈非須得補交很多稅銀?不禁低頭猶豫。
賈琮冷笑道:“你家家大業大,竟有臉讓鄉親們替你湊稅賦?若依著我的意思,不論稱不稱行李,都須得補齊了才是。”
潘二爺忙道:“補齊了豈非交了雙份稅賦?”
賈琮奇道:“豈能交雙份?前頭鄉親們已是替你們家交了銀子的,只當是你們向大家借的。如今也不要你們家利錢了,你們只還本金給李大人,李大人再相依著帳目將這些銀錢退回給諸位鄉親便是。”
此言一出,滿場寂然。從來只有朝廷收錢的,誰聽過退錢的?過了會子,有個先明白過來的喊了起來:“對!讓他們還錢!還錢!”眾人立時跟著哄起來:“還錢還錢!家裡擱著上千兩的銀子竟還逼著我們替他交稅!好黑的心肝……”倒是沒人想起來逼他們替交稅銀的是李文。
賈琮又抬了抬手,衙役們愈發來勁喊:“肅靜肅靜~~高少爺有話說~~”眾人忙閉了嘴,眼巴巴的望著他。
賈琮道:“我乃是平安州節度使高大人之侄,昨日路過貴縣,拜會了李大人。”
潘三爺立時喊道:“我們這兩年交了許多捐稅,還不都是高大人派的!”
賈琮不待他話音落地,接著大聲道:“不是!”
眾人還未來得及將對高歷之怨移到高少爺身上,聽他說“不是”,又愣了。
賈琮道:“我家叔父愛民如子,從不曾施加捐稅。我昨晚親查閱了許多帳目,都是進兩年加的。家叔這個平安州節度使總不是這兩年才當上的,怎麼從前沒有這些捐稅呢?他若是個貪官,必然從上任那年便加了,何以這兩年忽然加起來?偏如今他已在平安州為官十餘載了。”
這個邏輯本來是不通的,只是這些聽他說的人也沒什麼邏輯,又信任他,都讓他牽著念頭走,交頭接耳的嘀咕:“是了,高大人往年從不曾加捐稅的……”
賈琮咳嗽一聲,大聲道:“這裡頭必有原委、有小人在欺上瞞下、偷偷借著我家叔父的名頭搜刮民脂民膏。故此,我必稟告叔父大人,查出此人來國法處置!加收的捐稅,三個月內一律退回百姓!”
“嘩啦啦~~~”這會子大堂當中可當真是炸開了,鄉親們喜的不知今夕何夕。忽有老父垂淚跪下,顫聲喊道:“高大人是高青天啊——”四周的百姓見了也都從而跪下,大喊“高青天——”聲音響破天際。連衙役都跟著跪了。
賈琮前生在電視裡見過這種群眾演員集體跪拜,屏幕外看著威風,親身卻是頭一回經歷。雖硬撐著負手而立,眼見這些蒼頭稚子男女老少將青磚磕得砰砰響,心裡實在不是滋味。這些人都是受害者,讓高歷坑的生活極其艱難,保不齊已經有了賣兒賣女或是因病不治的。聽聞他要還不該收的銀錢,竟喊出了“青天”來。古時候的百姓,實在要求低啊。遂長嘆一聲,道:“鄉親們都起來吧。我就請大家做個證人,與李大人、潘家的三位一道往我家下人住的客棧去,稱稱行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