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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道:“為了討好慧妃娘娘,我曾使人與那回來咱們府里的劉公公搭上線。前幾回都還好,那日……”她又垂下頭去拭淚,乃將周瑞家的傳來的那番話說了一遍。因期待的問,“是不是聖人記錯了?咱們家何嘗借過國庫銀子?”
賈母聽罷也如驚雷一般,半晌,慢慢坐回椅子上,雙目緊閉。終是嘆道:“當年各家都在國庫借銀,咱們家也不過是為了不辜負聖恩罷了。”
王夫人忙說:“那想來都還在沒動?不如就還回去?民間素來也是欠債必嘗的,何況是借了國庫的。”
賈母哼道:“咱們還了,別家還不還?若是旁人不想還,單單咱們還了,聖人拿咱們去打這些老親戚的臉呢?莫忘了,咱們這幾家本是一體的。”
王夫人急道:“可是元兒還在宮裡!”
賈母思忖了半日,終是擺手道:“聖人未必當真會讓元春老死宮中,有老聖人在呢。我明兒去求見太后,設法放大丫頭出來。”
王夫人含淚叩首:“聖人連這等話都說了,如何肯放元兒出來!他不放,太后未必能要她出來。若好還好,若不好,不能把她要出來,元兒這條命就要交代在裡頭了。請老祖宗可憐可憐那孩子,她小時候還是老祖宗養大的。”言罷,再三重重磕頭。
賈母也垂淚道:“不是我不心疼大丫頭,一來咱們交出那麼些銀子,家底兒就沒了。你管著家這麼些年,自然是知道的。二來,豈能得罪這些老親,咱們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當年送大丫頭進去,本是為了她或許能得個大前程……”
王夫人忙道:“聖人許了!貴妃!好大的前程!”
賈母皺眉道:“那算什麼,不過拿錢買來的,又不是聖人當真喜歡她。”
王夫人道:“拿錢買來的又怎樣?捐官不也是官麼?聖人竟連這等……不甚光彩的話也說了,可見實在窮急了。若咱們家能這會子拉聖人一把,聖人單瞧咱們家這赤膽忠心的份上,又豈能委屈了元兒!如能誕下皇子……”賈母猛然睜眼。王夫人便知道她已然心動,又勸道:“來日還怕不多多的賜下來?這些又算的什麼呢?”
賈母遂閉口不語。
王夫人知道她須得思量權衡一陣子,遂忍淚辭去了。
又候了足有五日的時間,羅賓漢毫無蹤跡,官府也不曾有實在消息過來,賈母便知道上頭不看重。乃長嘆了一聲,終是使人將賈赦賈政都喊了來。她道:“當日你們老子在的時候,因老聖人體恤功臣,曾借了國庫八十萬兩銀子。如今聽聞朝廷艱難,咱們……還了吧。”
賈赦立時跳起來道:“做什麼還呢?各家都借了,沒聽見誰還的,還的是傻子!”
賈政早已得了王夫人的消息,忙說:“兄長此言差矣。世間哪有欠錢不還的道理!況我等臣子本該為君分憂才是。”
賈赦哼道:“分什麼憂,你聽過皇帝缺錢的麼?比咱們可富貴得海了去了。老二你沒進過宮、沒看過宮裡頭是何模樣麼?”
賈母喝到:“閉嘴!”因瞪著賈赦道,“老二說的很是,世上沒有欠錢不還的道理。”
賈赦忙說:“各家都沒還呢!咱們還了,人家還不還?況老二媳婦不是日日叫艱難麼?如今咱們家也艱難,再借一時罷了,來日旁人都還了咱們再還不遲。”
這些話本是賈母對王夫人說過的,她豈能不知?只是府里連個撐得住台面的人都沒有。闔府讓歹人迷了,這麼些日子沒個交代。聽說前兒賢王府里跑丟了一條狗,竟是當日就尋回來了。可見這榮國府看著光鮮,外頭已是不放在眼裡的。若要等寶玉出息尚需時日。除了宮裡的大丫頭,竟是沒有旁的法子了。
遂毅然說:“我意已決。開大庫房、取銀子、還給國庫。”
賈赦還要說話,只聽外頭一陣大亂,剛罵了一句“嚎什麼”,只見幾個管事的女人慌慌張張涌了進來:“老太太,璉二奶奶暈倒了!”
賈母忙問:“怎麼會暈倒的?”
“二奶奶方才領人去盤點西北角的大庫房,打開庫房門一瞧,裡頭只剩下一堆空箱子了!”
賈母聞報眼前一黑幾近昏厥,賈政急忙上前攙扶,賈赦卻是一心想去庫房看看,急得在屋裡轉來轉去的又罵人。好半日賈母才緩過氣來,拐杖除地,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扶我過去!”
眾人急急的趕過去,只見許多管事兒的都聚在前頭,庫房門齊刷刷的開了四間,果然都是空的,連半樣東西也沒剩下。賈赦早已破口大罵,賈政急慌慌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賈母沉靜,喊人一間間都打開,她從頭到尾細細查看,終於在倒數第三間庫房裡頭撿到了一枚小小的簽子,上頭有一個“冷”字。因捏起來問道:“可有人見過這個?”
眾人趕忙挨個兒過來瞧了一眼,都說不知。唯有一個管事的道:“在哪裡看到過這模樣的簽子似的。”
賈母和藹道:“你且細細想來,這仿佛是什麼商號用的。”
那管事本是採買上的,想了半日,說:“似乎是一家賣古玩的,偏想不起來叫什麼。”
立時有人喊道:“周瑞的女婿不是開古董鋪子的麼,就姓冷的。”
另一人搖頭道:“周瑞自己家不也遭賊了麼。”
又有一個在旁說:“闔府的管事唯有他家外宅平安無事,府里他們家就那麼點兒大地方,能擱下多少東西。裝個樣子罷了。”
賈母陰沉著臉道:“先將人拿了,不得走露風聲,請五城兵馬司的人來。”
下頭立時有人應了,分了好幾路領著幾個龍精虎猛的小子直撲往周瑞全家的去處,不由分說將人拿了,憑他兩口子吼天吼地的叫屈,拖著送到大庫房前。
賈母這會子仍在細細查看後頭的那座庫房,待查完了方出來,盯著他們看了兩口子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看得他二人渾身都涼透了,因親手拿著那簽子問:“你們可見過這個?”
周瑞如何不認得他女婿鋪子裡的簽子?偏他早看到這一溜敞開大門的空庫房了,疑心這簽子與盜賊有牽連,連連搖頭道:“不認得。”
賈母道:“不認得便罷了。”乃命人將周瑞兩口子關在一處,他們家的小子媳婦另關一處,起身領著人回院子去了。
回到屋裡,賈母只在正中椅子上端坐,並不發一言,旁人更不敢說話。不多時,五城兵馬司的人到了,賈母不便親見,乃使賈政出去說清原委,又將那簽子交給他們。下頭早有人告知了冷子興家古董鋪子的方位。
五城兵馬司來的人聽聞是榮國府遭了賊而非豪奴,立時點頭哈腰,先是往案發現場去轉了轉,見那空蕩蕩的一大排庫房不禁咂舌,暗嘆好大的胃口。又問可否提審周瑞兩口子,跟著人說,那是我們家的管事與太太陪房,老太太欲先問問。那人自知這等豪奴熟知主人各色秘辛,便不再強求,拿著簽子往那冷子興的古董鋪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