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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指道:“門口有一株老樟樹、樟樹上掛了個褪色紅燈籠的就是。”

    甄茴謝了他,走入進巷子不過二三十步,果然看見了老樟樹。她遂系了馬,往樹下人家拍門。拍了半日,裡頭慢慢吞吞出來一個老眼昏花的老婆子。一問,她說倪紫光是她兒子,已多日不曾回家了。甄茴啞然失笑,拱了拱手轉身離了她們家大門,立在樹下等著。

    不一會子,倪紫光從巷子那頭走了過來,面帶歉意抱拳:“甄大人,慢待了。”

    甄茴挑起眉頭:“倪先生深得鄰里敬重。”倪紫光面有得色。甄茴乃正色道,“上午與倪先生所簽之合約,本官略有不明,還望倪先生不吝賜教。”

    “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甄大人請。”

    倪紫光便引著她回到自家,屋裡有個一個男子仿佛已等候多時。倪紫光親自倒了杯熱水放到甄茴跟前,含笑道:“甄大人來得好快。”

    甄茴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塊帕子,帕子包一物。打開一瞧,裡頭正是福建巡撫大印。甄茴道:“如此要緊的合約,哪能不蓋印呢?”三人互視而笑。

    工會分得的那疊合約就在案頭,倪紫光將之與甄茴帶來的放在一處,又從抽屜里取出一盒紅色印泥揭開。甄茴挽了袖子操起巡撫大印,那兩位幫著翻頁,往合約上一個個蓋過去,跟打年糕似的。蓋完了,等在屋裡那男子打開大柜子,從裡頭搬出一台照相機。相機幕布上繡著四個大字:福州商報。

    事情妥帖了,倪紫光笑問:“甄巡撫怎麼知道那兒不是我家?”

    甄茴隨手翻著合約道:“倪先生最早乃是燕國攝政王的小廝,父母都在台灣府。”

    倪紫光詫然:“已經沒幾個人知道此事了。”

    甄茴揚眉一笑:“早些年我在大佳臘培訓,陳紅。袖同志告訴我的。”

    倪紫光哼道:“拉倒吧,紅。袖姐姐才沒那麼八卦,必須是他們家藍翔說的,還讓你把帽子扣到紅。袖姐姐頭上。”甄茴莞爾——此事當真是陳紅。袖八卦的。她還道,“你縱告訴紫光是我說的,他必不信,以為是我弟弟說的。”

    甄茴往倪紫光處沒套出話來,黯然回到巡撫衙門。與鄭總兵章師爺商議了半日,終決意按兵不動。一則等戴憲甦醒過來做主,二則靜觀其變,並加派人手往賈氏馬行盯著倪紫光。

    三日後,新一期《福州商報》出版,乃是福建勞工合約特刊。頭版上方印了張照片,正是福建巡撫戴憲,笑容十分滿意。而下方有另一張照片,拍的是一摞合約。當中一份還是攤開的,依稀可見巡撫大印蓋在上頭。

    甄茴與章師爺皆大奇。當日他二人都在巡撫大堂,分明不曾蓋印。趕忙尋出那疊合約一瞧,上頭當真有印!二人互視一眼,甄茴道:“大人的印平素都是隨身帶的。”

    “不錯。”章師爺點頭,“從不離身。”

    甄茴道:“那位潘姑娘會飛檐走壁。”

    二人急忙趕到後頭。戴憲依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章師爺問大人隨身物件,服侍的丫鬟指床頭一個小匣子。打開匣子一瞧,裡頭委實有巡撫大印,那印底還沾著新鮮的紅色印泥。章師爺倒吸了口冷氣。甄茴喃喃道:“他們究竟什麼來歷!”

    各商會苦等戴憲醒來,偏他一直不醒。《福州商報》之報導隨即被大江南北多家報紙報導和轉載。戴家顧不上別的,先忙著四處請醫替戴憲瞧病。衙門之事由甄茴代管。

    天不遂人願。十一月末,戴憲去世。十二月,京城的聖人派了位公公為特使前來弔唁,並當場宣讀聖旨。升參政道甄茴為福建巡撫,執掌福建一省。福建官員皆驚愕不已。戴憲兩個兒子立時跳起來不服。那公公淡然道:“此乃聖命,由不得爾等不服。”又看著甄茴,“還望甄大人好生替聖人愛戴百姓,保一方平安。”

    甄茴作揖:“下官領旨。”遂接過巡撫官袍與大印,當日即任。

    商會與工會簽的勞工合約原本就是甄茴簽的字,而後她成了巡撫,故此弄假成真。那次罷工,史稱“福建大罷工”,掀開了工人武裝反抗資本家剝削的第一頁。後世將十一月十七日定勞動節,全體勞動者放假三天。

    正文 第818章

    福建巡撫換了個女子, 舉國皆驚,各地報紙爭相刊載。福建巡撫衙門倒還好,蓋因多年來甄茴皆為戴憲心腹, 並這些日子本是甄茴代理衙門事物之故。以章老師爺為首,上下官吏皆從了甄茴。

    章師爺雖無品級,數十年來忠心耿耿扶持了兩代巡撫, 在福建官場極有地位。且此人機敏異常。旁的官員見他從得快,多有跟從。戴憲的兩個大兒子不服,起初還來衙門鬧過。章師爺勸道:“二位爺, 戴大人屍骨未寒,別的事等先出了熱孝再議。何況聖人派來的那公公還沒走呢。”那兩位頓覺章師爺另有主意, 擠眉弄眼一番回去守孝了。總兵鄭潮兒覺得甄茴一介女流總比戴憲那兩個兒子好,遂不曾反對。甄茴自身亦有手段, 不足一個月便穩住了福建官場。聖人派來的那位傳旨公公在福州過完上元節才告辭,結結實實替甄茴壓了個陣。

    正月十七日, 章師爺陪著新任巡撫甄茴於十里亭送罷天使登車北上, 回到衙門書房。才略歇息了片刻,章師爺抬頭問道:“敢問大人, 京城那位主兒是想做什麼?”

    甄茴含笑瞧了他一眼:“本官還當章師爺預備裝一輩子不知道呢。”

    章師爺微驚:“大人瞧出我知道了?”

    甄茴吹了吹茶葉道:“戴大人昏迷後第五日,有人告訴我, 章師爺在衙門口那條路上走來走去,我便知師爺必能分析出來。你是在猜度兩個月前那晚,究竟來了多少工人。”

    章師爺點頭道:“工人並非兵卒,日常不練兵, 難免雜亂無章。縱然有聽話的,也不可能區區個把月便弄出三萬之眾來。當時慌亂不曾細思。事後一理頭緒,三萬得是多少人!他們哪裡弄來那麼多人!”

    甄茴低眉吃了口茶道:“不到三千。”

    章師爺道:“那潘姑娘詐戴大人說,有三萬工人;甄大人從外頭進來,也說有三萬。你們二位顯見是一夥的。”

    甄茴笑開了眉眼:“嗯,我們是一夥的。”

    她笑得底氣十足,章師爺莫名也踏實了幾分,道:“潘姑娘是領了兵馬來的。那麼好的兵士,燕國、台灣、兩廣都有。偏這三處都是榮國府賈家的地盤。而潘喜貴從江西而來,江西知府蘇韜乃榮國府三賈嫡親的師兄。潘姑娘在大佳臘念書。倪紫光為賈氏馬行管事。賈家已得了江西和兩廣,福建夾在當中,他們遂想謀了去。”

    甄茴笑道:“章師爺實乃大才。”

    “老夫只不明白……以他今日之勢,想謀福建並不難,何須借用工人之力?”

    甄茴道:“賈王爺是真心想讓工人罷個工、向東家們彰顯一下力量的。因戴家領頭,福建的東家是舉國最心狠手黑的東家。再不動手,福建早晚會變成早些年江西那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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