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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看數據還罷了。曲線圖和餅狀圖實在太明顯太觸目驚心。齊老御醫所言不差。母親懷胎時年齡過小的,孩子流產夭折者極多,父親也多有身子孱弱的。百姓又在街頭排隊看報欄,看不懂的便有書生在旁念給他們聽。齊老御醫在採訪中道,為了燕國孩童能健康成長,建議朝廷再修婚法,將成婚的年歲推遲至十八歲。
後一期報紙上,特意刊登了政事堂之回應:正在擴大數據調查。如若結果依然如此,便可以考慮採納齊御醫的建議。並有攝政王之批語:專業人做專業事。這一回,舉國上下不論市井百姓文人墨客,多半贊成。自然,少不得有些大夫四處宣揚說子嗣與父母年歲不相干,只是沒人信他——齊老御醫可是給皇帝娘娘看病的,比尋常的野雞大夫不知道強出去多少倍。
眼看就是秋闈,燕國秀才們比早年更多留意朝廷一舉一動,盼著從裡頭窺出些考試端倪來。七月三十日,梨香院的門子給陳瑞錦送來一張帖子,上頭唯有“族弟陳瑞華”五個字。陳瑞錦眉頭一挑。聽六丫頭說這小子是個懂事的。再過幾日便要入場考試了,這個點兒跑來見攝政王妃是個什麼意思?可巧史湘雲過來尋陳瑞錦說話。陳瑞錦向她道:“我族弟在外頭求見,你可要避嫌?”
史湘雲眨眨眼:“你族弟?齊國府的?”
“嗯。我從未見過。”連陳瑞綺都沒見過,何況是他。
史湘雲雙目一亮、放出八卦之光,口裡還道:“若是我二人都坐在這兒,他會不會錯將我認作了你?”
“不會。”陳瑞錦斜倚著引枕道,“不信你坐主位試試。”
史湘雲愈發覺得有趣,笑道:“那我當真坐啦!”
“坐吧。”陳瑞錦含笑命人請族弟進來。
不多時陳瑞華來了,引路的還特意當他的面喊道:“兩位奶奶,陳大爺來了。”
史湘雲此時已端坐在主位,陳瑞錦靠在貴妃榻上。陳瑞華目不斜視直朝貴妃榻走去,躬身作揖:“拜見四姐姐。”
陳瑞錦含笑點頭:“你都這麼大了。”乃指著史湘雲道,“這位是燕京慈善會會長史湘雲女士。”
陳瑞華再作一揖:“史會長。”
史湘雲回禮,奇道:“陳兄弟,你既沒見過你姐姐,怎麼知道不是我?我二人年歲相當。”
陳瑞華道:“我雖沒見過四姐姐,卻見過六妹妹。一望便知。”
不待他說完史湘雲便笑:“原來是因為這個,我說呢。”乃站起道,“我去隔壁瞧那兩個小的去。”
陳瑞錦叮囑道:“她伯母,你家小子隨便你,莫再給苗苗吃點心。”
“那得瞧我的高興罷了。”史湘雲笑盈盈走了。
陳瑞華顯見是尋陳瑞綺打聽過的,回到堂姐跟前坐下,先寒暄了幾句廢話,方直言道:“四姐姐,小弟今兒冒昧前來,是想探個消息:坊間謠傳今年秋闈的試題不是四書五經上頭的,而是朝廷實際遇上的,四姐姐可能透露?”
陳瑞錦不覺笑道:“又不是我出考題,我哪裡知道。”
“考題是政事堂出的。”陳瑞華瞧她顯見心情好,忙說,“政事堂那些人簡直是從大佳臘政府大樓整個搬過來的。”
“你竟知道大佳臘政府大樓。”陳瑞錦瞧了他幾眼,“倒是有心。”
陳瑞華老實道:“別處不知道,京城的考生多半都研究過大佳臘的報紙,也知道攝政王諸多國策都在那邊試行過多年。修改婚法……哪裡是修改,分明整個新修了一部,與原先的婚法全然不同。這才是頭一部,後頭想必還不少。”
陳瑞錦點點頭:“不錯。算你們有些腦子。”她乃思忖片刻道,“其實想猜政事堂之策也不難。從前朝廷舉士那是為君辦事,今後便是為國辦事了。”
陳瑞華微微動了下眉頭:“從前君為國之主,為君辦事便是是為國辦事。”
“非也。”陳瑞錦道,“君不是國。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永遠不會是。例如,歷朝歷代君主登位後頭一件事便是修建皇陵。這便是為君辦事,絕非為國。河工修河、將士戍邊,既是為君、更是為國。”
陳瑞華想了想:“那為民呢?可是與為國一樣?”
“也不是。”陳瑞錦手往東指,“東廂房裡頭那位史湘雲會長,主持燕京慈善會多年,不知救助了多少貧苦百姓。她便是為民、而非為國。政事堂作為皆是為國。不為君、也不為民。”
陳瑞華一愣:“政事堂不為民?”
“工部征民夫修路,給了足夠公允的價錢讓這些人養活自己,既為民、也為國。國乃萬民合體,而非個體。你細品品這裡頭的差別。”
陳瑞華想了半日,緩緩點頭:“小弟明白了。不為君,不為些許百姓,為的是整個燕國。”
陳瑞錦微笑道:“既明白了這個,你就不愁考不上了。”
陳瑞華大喜,站起來給堂姐一躬到地:“多謝四姐姐指教。”
陳瑞錦點點頭,吃了口茶道:“外頭的坊間謠傳也沒錯。朝廷舉士,要的是能做官的人才,而不是翰林院編修。”
陳瑞華聞言抬頭望著她直笑——若有實在官兒當,誰還想做翰林院編修的?見這堂姐頗為平易近人,陳瑞華得寸進尺問道:“依四姐姐看,如何朝廷有何不好處置之事?”
陳瑞錦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陳瑞華再作揖。陳瑞錦道:“我只管在家帶孩子,別的不知。若想知道朝廷有何不好處置的,自己查看去。”
陳瑞華湊近跟前低聲道:“小弟也猜過。連變法等事都說變就變了。王爺家的田稅也說收就收了。實在沒覺得有什麼人是政事堂大員們對付不了的。”
陳瑞錦搖頭:“政事堂的人是做事的,不是對付人的。偌大一個國家,難事多了去了。再說,政事堂之人若事事都能處置,還用得著征人才麼?只請些庸才來,政事堂拿主意、讓他們照辦不就是了?”
陳瑞華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考題大約是大佳臘政府大樓都沒法子之事。”
陳瑞錦皺眉,掃了他一眼:“莫要惦記考題。你若沒本事,我縱泄題給你讓你提前預備你也想不出來。縱然請了什麼人幫你寫文章得中,日後沒有辦事能力,還不是一樣與國無用?你以為哄到個官銜便能當一輩子?”
陳瑞華面色微紅,訕然垂頭:“是,小弟明白了。”遂說了幾句閒話告辭而去。
回到齊國府,陳瑞華立時翻出屋裡藏的一大捆報紙。從賈琮當上攝政王開始他便打發人四處尋台灣府那頭出的報紙,新的舊的一塊兒買,已搜羅到不少了,遂在裡頭仔細搜尋可有政事堂大員處置不了之事。
八月初七考生進場。賈琮入主京城後便想廢除貢院當作文物保護單位給遊客參觀,只是實在太忙了沒空處置。想著考生們比蹲監獄還可憐,遂命給貢院裡頭統一配備鋪蓋枕頭,請清潔工每日處置馬桶,早晚送清水洗漱,朝廷包一日三餐。眾秀才紛紛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