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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遜道:“說起來此事本是我的不是。若非我想找個弱智病例來瞧,你們這會子已逃到聯邦去了。”寇阿桂面色一變,舌頭打結。晁遜擺手道,“你不用怕,我是支持廢奴的。但昨兒你說出自己身份時晁二在場。就算我沒有搶先帶你去見父親,晁二也必會告訴他。遲早你得來這趟長沙。”
寇阿桂一想委實如此。再看這遜三爺行為舉止,做的每件事都有京城之風。連他想要個傻子也並非為著瞧熱鬧,當是想治療得寶的傻病。昨兒自己若不說出京里的身份,逃跑之事保不齊他就能幫著混過去。不由得後悔。乃向晁遜道:“這可如何是好。晁醫生,這孩子絕不能淨身。我知道您喜歡他。實在不成,可否煩勞您將他送去京城、尋個弱智學校?”
晁遜忽然看著他笑了,半日不言語。寇阿桂一愣。晁遜道:“我本來擔心你這樣一個老好人,有些事怕辦不了。倒是低估了你。”
寇阿桂強笑道:“晁醫生說什麼呢。”
“你很會說話。”晁遜道,“我說贊成廢奴,你立時改口叫我晁醫生。晁醫生這個稱呼聽在我耳中委實比遜三爺舒服多了。”
寇阿桂見他面上神色倒有八分誇讚,毫無譏諷之意,遲疑道:“我們做奴才的,不會察言觀色早死了。”
晁遜乃正色道:“得寶信任你。這種孩子極難得信任一個人,有你在身邊對他學習些日常知識幫助很大。我想著,你是個能幹之人。嗯——寇阿桂你跟我說句心裡話。你從京城來,覺得是燕國好還是湘國好。”
寇阿桂道:“自然是燕國好。”
“燕國哪裡好。”
“哪裡都好。”
“哪裡最好。”
寇阿桂思忖半日道:“早先我委實不覺得廢奴有什麼好。吃穿有主子供著,月錢也不少,得了主子器重還能管教不懂事的孩子、執掌不小的產業、攢下些許積蓄。哪日主子開恩放出去,也便是個良民。直至前幾個月到了莊子裡才知道……奴才並非都有運氣遇上好主子。”他嘆道,“燕國最比湘國好的便是廢奴。”
晁遜點頭道:“你既有此念頭,我們便有了合作的基礎。”寇阿桂不覺豎起耳朵。晁遜接著道,“實不相瞞。我與一群同伴暗中與聯絡了聯邦,欲設法瓦解西楚盟、讓天下都加入聯邦。不再有奴才、不再有太監,哪怕是得寶這樣的孩子都能得到醫治、學到一技之長。寇先生,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寇阿桂身子一動,如被定住了一般。晁遜接著說,“若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放心,我會托人送得寶去京城或廣州的特殊教育學校。總有一日湘國沒了王室,你還能恢復自由身去找他。”
寇阿桂驟然掉了淚來,連聲道:“願意!我願意、願意!”晁遜不曾想他答應得如此之快,有些驚訝。寇阿桂抹了把眼淚道,“不怕晁醫生笑話。當日在京城,街上的巡警、民政局辦事的、學校的大學生,都喊我做先生。我一直聽著彆扭。我不過是個奴才,哪裡是先生。我知道這是燕國的尋常稱呼,然我依然彆扭。”他又拭淚,仿佛拭不完似的。“不曾想這輩子還能聽到人喊我做寇先生。”
晁遜不覺點頭道:“原來如此。西楚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日了。到時候人人都喊你寇先生。”
寇阿桂再拭淚,這回可算拭乾淨了。乃向晁遜正色道:“晁先生,若有什麼寇阿桂能做的,萬死不辭!”
晁遜微笑道:“若寇先生肯幫忙,咱們必能成事。”
寇阿桂抬頭看兒子呵呵笑著抱了只布偶熊在地毯上打滾。自打認得他,還是頭一回見他這麼歡喜。“若是舉國都能像燕國那樣,人家也會稱我家得寶一聲寇先生。”
晁遜道:“他還小,只能先叫寇同學。”
寇阿桂咧嘴笑了:“寇同學,寇同學!真好聽。”
二人看了會子寇得寶玩兒,晁遜方告訴寇阿桂聯邦如今的麻煩。
聯邦軍隊打仗容易,是因為情報靈通、知己知彼。偏如今情報上遇到了個坎兒。楚王身邊忽然冒出了一個叫孟昌甫的謀士,幫著楚王聯絡各國合縱、拉起了西楚盟。此人巧舌如簧,已得西楚盟諸國王爺信任,正在折騰一個新的情報機構,匯集西楚盟十八國。且他編了套密碼並非文字。聯邦雖得到了些樣本,愣是破譯不了。
此人本是齊國人士,胸懷奇才大志、躬耕林下以待明主。偶得齊國大族崔家族長器重,將族內嫡支的一位小姐許配給他。孟昌甫悄悄看過那崔小姐,容貌姝麗性情可人;亦讀了其詩文,篇篇錦繡字字珠璣;遂十分愛慕。本已定下婚期只待成親。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崔家因罪被齊王抄家、崔小姐與家人一道打入囚車。半道上這囚車又讓賊寇給劫了、人口不知所蹤。
孟昌甫對崔小姐情根深種,聞訊大急。打聽到崔家女眷可能賣去了吳國,千里迢迢趕去吳國尋找,蹤跡皆無。他不惜身份結識了吳國人市的粗鄙商賈,確認崔小姐並未賣到吳國。遂趕回齊國百般探聽,終是從崔家並未遭難的旁支口中得知,崔小姐他們已逃到燕國。
孟昌甫又趕到燕國,費盡心思終於找到了崔小姐。而此時崔家眾人到燕國兩年有餘,崔小姐早已從一個齊國大族千金變成了燕國尋常女學生。不論她母親長輩如何堅持信義要把她依約嫁給孟昌甫,她只不肯。這崔小姐道:“我是燕國公民,有婚姻自主權。”家裡逼急了她便躲到同學家去,孟昌甫去學校找她、她竟報了警!偏燕國已更改律法,改得蠻不講理。分明是崔小姐背信棄義、道理盡皆在孟昌甫手裡,燕國不論官員警察百姓都說他與崔小姐之婚約有違婚姻自由原則、乃是無效契約。
沒幾日孟昌甫便查到,崔小姐在學校交了男朋友,那少年連四書都沒讀完。孟昌甫當面以偏僻典故譏諷,男朋友全然聽不懂。崔小姐冷著臉說了幾句話,他們同學都笑了,而孟昌甫聽不懂。崔小姐道:“人之學力有限,術業貴乎專攻。大道以多歧亡羊。孟先生何故以己之長嘲人之短。”乃拉了男朋友便走。
孟昌甫自覺一腔痴情付流水,心灰意冷。乃深恨賈琮等人定下擾亂世道之規矩,將他好端端的未婚妻帶壞了。後遊歷多國,終決意輔佐楚王。
寇阿桂聽罷半日不知說什麼好。晁遜道:“依你看,此事誰占理兒?”
寇阿桂道:“自然是崔小姐占理。答應婚事的是她族中長輩,又不是她自己。難道我還能把別人的東西賣了不成?”
晁遜含笑點頭:“阿桂,你在京中那些年雖把自己當成燕王妃的奴才,燕國的人權意識還是不由自主滲了許多入你心裡。”
寇阿桂道:“倘若在齊國時也讓崔小姐見見孟先生,讓他們兩情相悅,此事便能成破鏡重圓的佳話了。”
晁遜道:“便是因為偷看過崔小姐才不答應的。孟昌甫年歲比人家姑娘大得太多了,容貌也不好看。他縱有才學,小姑娘未必看重他那種才。人各有志。有的女人喜歡丈夫宏圖大展,有的喜歡兩口子階前剪花。有的求才、有的求貌、有的求錢。就算崔家沒出事、他二人成了親,未必能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