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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們早瞧出這夥計身上穿的是綢衫,可知他們東家委實是有錢的。夥計再說一次:只招七百人,多了暫且用不上。這南昌府沒活乾的漢子豈止七百?門口排隊的都有四五十號,還不知前頭有多少報上了名的。如此好事讓旁人先得了去,自家不就沒了?有個老頭轉身就跑,趕回去給兒子報信、讓兒子來招工考試。他一走,旁的老頭也唯恐自家兒子慢了些趕不上,也撒腿往家跑。至於老頭們商議跟知府老爺請願的事兒,誰還顧得上?
預備來議事的那二百多個老頭全都讓這幾個招工的哄走了,沒一個進了城隍廟的廟門。也有幾個到家之後想著要不要再回去。只是他們都上歲數了,急著跑回來報信已累的夠嗆,實在打不起精神再跑一趟。多數卻是滿心歡喜的念著兒子招上工、每日都能吃飽飯、還有許多工錢拿;別的早拋去九霄雲外了。
正文 第719章
這一日, 慈祥莊外來了個人,衣裳洗得褪色,面色疲憊, 向守衛拱手說想來找媳婦,同她商議莫要嫁人,自己賺夠了聘禮錢來娶她。守衛指了指門子。這會子門子已迎了上來。此人遂又同門子說話去, 眼角溜了守衛一眼。
不多時,門子領著他進去,到前廳找管事的白露。白露含笑請他坐下, 提起案頭的炭筆:“如能破鏡重圓正是好事。請先生告訴我你的名姓、住址、你要找的女人名姓、多大歲數,大略是個什麼模樣, 我去查。”
此人躊躇片刻,問道:“敢問大姐, 那些……女人都在慈祥莊麼?”
“不都在慈祥莊。”白露道,“有些在慈愛莊。人數太多慈祥莊住不下。倘若這兒沒有你要找的女人, 我會寫箋子送到慈愛莊去查。”
此人點頭:“我叫何鎖子, 家住釘子巷,我媳婦姓錢, 約莫三十來歲,身長不足五尺……”
白露提筆記下來, 抬頭望著他道:“我重複一遍你聽聽。”遂念了一遍,“可對?”
何鎖子拱手:“對,多謝姑娘。”
白露站起來:“請何先生稍等,我去裡頭查名錄。”
“煩勞姑娘。”
白露走了兩步, 忽又喊了個小丫頭給何先生上茶。“名冊子多,怕是要查些功夫。”何鎖子又謝。
他遂當真等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白露走出來歉然道:“我查了一遍沒查到,恐怕漏掉再查一遍,依然沒有。錢女士只怕在慈愛莊。我這就寫箋子,回頭有人去慈愛莊送東西自然帶過去,明兒就有消息回來。”
何鎖子思忖片刻,拱手道:“敢問慈愛莊在哪裡?不煩勞姑娘,小人自去便好。”
白露又歉然:“我不知道。我不過是個登記名錄的。”何鎖子無奈,謝了她,說明日再來。
次日上午,何鎖子又來了。白露笑遞給他一張箋子,箋子上寫了地址:“幸不辱使命。錢女士在慈愛莊,有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周歲,可對?”
何鎖子驚喜:“不錯!”乃向白露一躬到地,“多謝姑娘!”拿著箋子走了。
慈愛莊與慈祥莊相距不遠,此人跑起來也快,不多時便趕到了。乃走進慈愛莊,見著管事的大丫鬟,求見錢氏。這丫鬟依然拿炭筆記錄了二人的名姓、地址等,起身去裡頭查冊子。又查了又小半個時辰,出來告訴說:“查著了。今兒她們培訓,我去喊她,你稍等等。”何鎖子大喜。
半晌,錢氏走了出來。何鎖子打量幾眼,數日不見這女人如同變了個人似的。身形顯見胖了一圈兒,穿著藍布的短衫和褲子,頭上扎著藍頭巾,手中拿了塊手帕子,乾乾淨淨。見著何鎖子,淡淡的問道:“有事麼。”
何鎖子心中有種不大好的預感,輕嘆一聲:“孩子可好。”
“都好。吃得飽睡得香,大小子下個月就念書了。”
何鎖子默然片刻,道:“如今已有些工廠開始招工,蘇知府也張榜招賢治水。我賺了錢去你家正經提親。”
錢氏冷笑道:“你知道我家在哪裡?”
何鎖子柔聲問道:“媳婦兒,你家在哪裡?老丈人、丈母娘什麼性子?可有大舅哥小姨子?你同我說說。”
錢氏面色無波:“我不想嫁你。”
何鎖子懇切道:“往日都是我不好。如今你不在了,方想起你的好來。沒有你,家裡頭都不知成了什麼樣子。”錢氏不語。他又道,“我今後必改。”錢氏依然不語。何鎖子給她彎腰行了個禮,“只看兩個孩子的份上吧。”
錢氏道:“我在你家七年了,從早到晚做事,卻只能吃那麼點子野菜湯水。”
“今後斷乎讓你吃飽飯。”何鎖子道,“只是我母親年歲大了,總不能讓她做事。這些日子連我的衣裳都是她老人家洗的,你於心何忍。”
錢氏目中含淚瞧著他:“你母親日日罵我、行動便打我,在我孩子跟前說我壞話,我為何要於心不忍?我連月子都沒出便替你們家劈柴、在冰冷的水裡頭洗衣裳被面子,你們又於心何忍?你母親是人,我便不是人?”乃咬牙忍住淚珠子不掉,站起來就走。何鎖子並不挽留,只淡然立著看她轉過裡頭去了。
次日,何鎖子又來找錢氏。管事的丫鬟已認得他了,笑道:“何大叔好痴情。等著,我幫你喊她去。”
何鎖子微笑拱手:“多謝。”
等了半日,丫鬟回來來,有些難為情道:“何大叔……錢大嫂她……”
“她怎麼了?”
“她走了。”丫鬟道,“昨兒下午就辭工走了。”
何鎖子大驚:“辭工走了?她不是你們這裡的女工麼?你們怎麼會放她走?”
丫鬟道:“人家是女工,又不是奴才。她不想幹了,我們也沒法子。”
何鎖子皺眉:“你可知道她去哪裡了?”
丫鬟搖頭:“不知道。聽她領班說,她打聽了去北美的船票,還說太貴了。她領了工錢走的,算算當有個三百來錢吧,北美船票必是買不起的。”
何鎖子“砰”的砸了下桌子,嚇了丫鬟一跳。何鎖子面色黑如生鐵,半晌,一言不發走了。丫鬟在後頭嘀咕:“你媳婦走了與我什麼相干!給我臉子瞧算什麼!”見他走遠些,又唾了一口。
大半個時辰之後,何鎖子到了贛江碼頭,打聽昨日可有人見過一個模樣與錢氏相似的女子。果然有人看見了。“穿著一身的藍布衣裳,手裡牽著個六七歲的小子,懷裡還抱了一個。”
何鎖子點頭:“不錯。”
那人道:“這位大嫂走得好生著急。昨兒有艘去九江的船已滿員了,她愣是求人家讓了張船票給她,還多給了錢呢。我都勸了她,上九江的船日日有,不如今兒再走;她只不聽。”
何鎖子忙說:“日日有?今日也有麼?”
“有啊!早先都沒人坐的。近日聽說吳王在長江出海口新建上海港,急需勞力,特意在長江各處港口開了勞工運輸船,從蜀國開始沿江不知多少人便趕過去做工。”此人笑嘻嘻道,“人家建港要的是男丁,她一個女人去能做什麼?找個有力氣的男人嫁了麼?”何鎖子冷冷盯了他一眼,嚇得他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