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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琮眨眨眼:“十七年前……四歲?”
吳瑞點頭,微笑道:“那會子也是冷天。一個點兒大的小和尚咚咚咚從後殿跑出來,像是拿外頭竹林上的雪堆出來的雪娃娃,跟我妹子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我打聽他的來歷,廟裡說是棄嬰。我想著,這大概是緣分,便跟他們師父商量收養這孩子。廟裡不肯答應,還教孩子同我說,他一心向佛、矢志不移。”
賈琮撲哧笑了:“四歲的寶寶知道個頭一心向佛!連佛祖是什麼他都弄不明白。”
吳瑞依然笑道:“我只問孩子願不願意跟我回家。你猜怎麼著?他立時答說願意!喜的我抱起他來。他便摟著我的脖子說,師父,我要跟這大叔回家去。了緣和尚連著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賈琮慨然道:“真真是親外甥啊。誰說孩子好騙?孩子天然有種動物式的觸覺,知道誰會對他好。”
吳瑞面色一黯:“實在沒法子他才同我說,這孩子便是我妹子生的。因八字克父,送來廟裡。”
賈琮翻了個白眼:“這個藉口絕對是了緣和尚臨時偏的。因為他自己便是因為八字克了先帝才當的和尚。”
吳家叔侄皆驚:“什麼?!”
“他是先帝親子,齊王嫡親的哥哥。”賈琮道,“聞空願跟吳先生走這事兒他措手不及,便拿自己的來歷搪塞你。”
吳瑞怔了片刻:“了緣大師……本該是王爺?”乃搖頭而嘆。
賈琮也搖搖頭,又向吳天佑道:“老大人莫非想認回外孫子?”
吳天佑忙說:“是。女兒已是沒了,好歹留下了一條骨血。外孫子可憐見的,打小在廟裡長大,也沒個家人照料。”
賈琮正色道:“那您預備如何同他說?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太上皇的還是先帝的。”
吳天佑道:“是我女兒的便好。”
“那麼吳老大人預替他弄個什麼身份?”
“便是我嫡親的孫子。”
賈琮點頭:“既這麼著,您預備讓哪位兒子認他,讓這他來京中找我。我有法子讓聞空大師自己篤定自己姓吳、找上滄州吳家大門。”
吳天佑悲喜交加,與吳瑞互視一眼,二人齊齊作揖道:“謝王爺!”
賈琮道:“我正經本事沒有,小主意不少。只是你得說通你兒子,務必讓他自己心甘情願。”他思忖片刻道,“男人也許容易接受親妹子之子,女人未必。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丈夫的外甥和自己的兒子差異不小。倘若令媳不願意,還請老大人另替他弄個父母雙亡的身份。”
吳天佑道:“不可,恐怕孩子以為自己八字不吉、克父克母。”
“您老想多了。”賈琮道,“他是個‘棄嬰’,從天而降親姥爺何等幸福。何況他素有詩才,愈發會歡喜的。”吳天佑依然猶豫。賈琮便不再多勸,起身告辭。
賈琮與柳小七趕回京城,詹嶠等人都在商議如何處置另外那十七處大香客。賈琮乃道:“別的不管,那些金銀礦都是機密,咱們得弄來。保泰王府派去的十七個花匠不能活著。”
詹鯤道:“橫豎萬壽禪寺照常念經撞鐘,其餘各處就讓他們依舊捐功德便好。這些日子忙,過會子再處置。”此事遂暫且定了。
兩日後,有人遞帖子進榮國府。賈琮一瞧,吳天佑那老頭竟親自來了,忙命人請到外書房。只見這老頭有幾分灰頭土臉的,略思忖片刻,問道:“可是令媳不大願意。”
吳天佑嘆道:“不過是讓她們認個兒子。旁人幫你養到這麼大,又機靈又孝順,她們竟互相推諉。”
賈琮道:“真真不能怪各位奶奶。親娘見了自小丟失的親兒子,是不是該緊緊抱一抱?她們都是女人,抱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不大好。”
吳天佑嘆道:“老夫明白。若是老妻還在,便說他是我們丟失的老來得子都可。”
賈琮道:“無礙。他本該是老大人的外孫,依然做你外孫便好。”乃思忖片刻,“老大人暫且在我們府里住下。令外孫之事我已有了主意,這就安排下去。”吳天佑長揖而謝。
賈琮這樣的天才騙子,哄騙個單純的小和尚不在話下。不過七八日的功夫,該預備的便預備好了。賈琮拿著東西想了半日,忽然起身到客院見吳天佑。老頭兒度日如年,正等的心焦呢。驚喜道:“王爺?!”
賈琮道:“老大人,我想做個測試。”
“什麼測試?”
“其實沒什麼實在用處。”賈琮道,“我就是想測試一下。老大人要不要一起來?”
吳天佑雖不知他想做什麼,橫豎必與外孫子相干,立時道:“老夫自然去。”
賈琮嘻嘻一笑,自己換了出門的衣裳,請吳天佑換上墨綠色軍服,又帶上幾個親兵,上馬往刑部大牢而去。乃到裡頭見著了聞空的師父了緣和尚,吳天佑混在親兵後頭。
了緣誦了聲佛,垂頭入定。賈琮默然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我素來以為,人都有人性。人性裡頭極要緊的一件便是情感。古人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和尚也是人。大師,你把聞空自小帶大。你明知道先帝一旦龍馭西歸他便有死無生。既這麼著,為何還要教他念書?只胡亂養著、不那麼喜歡,日後他要死了也沒那麼傷心不是?”
良久,了緣道:“我佛慈悲。既是一條生靈,豈能置之不管。”
賈琮問道:“倘若沒有四將亂京師,你們廟裡有法子保住他麼?”了緣緩緩搖頭。賈琮點頭,“所以你們師徒還是有感情的。”乃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
這老和尚住的是單間牢房,點了燈。了緣拿著紙湊近油燈從頭看了下來,又誦了聲佛。那紙張是一篇文章。排頭四個大字:尋人啟事。
說的是滄州吳家的老爺子吳天佑為了尋找失散二十一年的親外孫,特意在《燕京周報》上懸賞尋親。文章寫道:吳天佑老大人與嫡妻方氏育有二子三女,當中最小的兩個乃是一對雙胞胎女兒。雙胞胎裡頭大的進宮做了貴妃,小的嫁給方氏娘家侄子方莫生。這兩口子成親後一年,吳氏生了個大胖小子,兩口子抱著兒子去京郊西門外一處廟宇進香還願,路遇匪盜、雙雙身亡。孩子不知所蹤。多年後官府抓到兩個賊人,招供說此案是他們犯的。他們雖殺了那兩口子奪財,因孩子尚在襁褓,賊人想積點陰德,便命一個小嘍囉將其送人收養。那嘍囉早在十幾年前便與他二人失散。吳家今懸賞五千兩銀子求外孫線索。文章末尾寫道:“包孩子之襁褓乃——”後頭便是空的。
賈琮道:“聞空今年二十一歲,人又聰明。我相信在他半大不小的時候,總免不了會打聽他自己是怎麼來的。縱然是棄嬰,也會想知道包著他的襁褓是什麼顏色款式、可有刺繡可有字條子,從中摸索些生父生母的信息。這是人之常情。不知大師可曾隨口編排一個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