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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嘆道:“竟是那孩子出手相救。”因說,“我婆婆因我平素太得人心、早有諸多陰鬱在腹中了。”
龔三亦遂問她可否替榮國府教導些下人,秦可卿慘笑道:“貧尼如何能入的俗世?”
龔三亦微微一笑道:“這個好辦。明日你只同你們庵主說,賈蓉時常擾你清修、致你塵心難斷,不如另去一處修行。”
秦可卿猶豫了會子:“師父待貧尼頗好,不忍欺她。”
龔三亦反問:“你何嘗欺她了?賈蓉擾你清修是實、致你塵心難斷也是實。我觀你委實沒有佛緣,何必強居於此?況修佛一事,誦經吃素皆為其皮毛、行善積德才是筋骨。你來日如有造化、多多的扶危濟困豈不強於藏在這庵堂無心誦經?”
秦可卿本是青春少婦,又在寧國府享了這幾年尊貴,受迫出家,哪裡真的願意?聞言不禁心動神搖,問:“只是往旁的庵堂又如何?”
龔三亦笑道:“明日自然知曉。”因掠牆而去。
次日秦可卿果然向庵主提出去別處修行以避賈蓉,庵主思忖道:“我瞧你來了這些日子竟沒一日心靜的,若不是有寧國府在裡頭,早讓你還俗了。如此倒也是個法子。”只一時想不出送她去何處的好。
偏這會子外頭有小姑子來報:“真無庵的淨元師太來了。”不禁欣喜道,“去處有了。”因向秦可卿道,“真無庵在城南僻靜之處,少有車馬,雖清苦了些,她們庵中自有產業,倒也頗能度日。”
秦可卿忙合十稱謝。
待那淨元師太來了,三人便說定此事,次日,秦可卿趁著漫天大雪,淄衣竹笠離了落髮的庵堂,到了真無庵。淨元師太趕在年二十九替她還俗回家,秦家過上了一個團圓年。
賈赦爺倆聽罷目瞪口呆,賈琮喃喃道:“對啊,還可以這樣的……”李治李隆基不是都用過麼?
龔三亦含笑瞧了他兩眼,向賈赦道:“不如東家暫聘秦氏為教習,替你們府里教導下人,你看如何?”
賈赦連連點頭:“極好、極妥當。只是珍哥兒可會尋她?”
龔三亦擺手道:“他以為秦娘子是他的白虎,躲還不及呢。至於賈蓉,左不過尋到真無庵,只說不見客便是。”這會子賈赦賈琮都猜到真無庵是先義忠親王的地盤,只都埋在肚子裡沒吭聲。
秦可卿遂謝了賈琮相救之恩,賈琮忙說:“不與我相干的,本是龔先生所為,我只動了動嘴皮子。”
秦可卿嘆道:“你小小年紀竟有濟世之心,何等難得。”
賈琮只得低頭撇撇嘴——他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有了秦可卿,諸事都好辦了,賈赦一壁催促帳房細細查帳、一壁乃使人從下頭莊子裡尋得用的人送來城南大宅挑選,有時也去人市挑些好的來。眾人都呼秦氏為“秦娘子”,只說是聘來的教習罷了。為免閒話,她先暫戴著一頭假髮。
過了些日子,帳目查清了,王夫人貪墨公帳計一百二十萬三千八百三十兩。
賈赦使人浩浩蕩蕩捧著帳冊子去賈政的書房要帳。賈政與諸位清客正閒談呢,大窘。清客們見勢不好趕忙溜出去了。賈赦大刺巴喇就在他的椅子上坐了,將帳冊子攤了他一桌:“還錢。”
賈政怒道:“莫欺人太甚!年前那國庫銀子都是我們這一房還的。”
賈赦點頭:“去掉八十萬兩,還有四十萬三千八百三十兩。”
賈政道:“並沒有這麼多!”
賈赦一努嘴:“帳冊子在,自己看。”
賈政哪裡看得懂帳冊子?只得送到裡頭給王夫人看。
王夫人一瞧就不答應了。原來他們將王夫人貪墨的物品悉數依著市面上最貴的去估價,這些許多都是讓她送禮去了,並不曾折做銀錢。她偷將公中產業賤賣到自己名下也一樣,算了最高估價不算,還把每年原本應得的產出依著最大估算也計在裡頭了。厲凡連本來還想算上這些年的利息,倒是賈璉道“算了,沒幾個錢還顯得我們小氣”,便罷了。
王夫人因使人來外頭跟賈赦評理。賈赦奇道:“璉兒特意好意免去了你們的利息,你竟還不滿?你可知那些東西都沒法子拿銀錢來折的?既然不肯給錢,那就還原物回來好了。”
這會子賈母早已趕到,正勸賈赦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二房先頭又有了那八十萬兩,罷手便是。賈赦如今倒是不缺這四十萬兩銀子的。只是賈母越偏著二房他越不肯,因冷笑道:“既是二太太覺得我們估價不合適,要麼還原物回來,要麼去打官司。”
賈母大怒:“你敢!”
賈赦奇了:“人家偷了我的東西、如今賊抓到了證據查明了,我為何不敢去告?”
賈母拿起拐杖劈頭就打。
賈赦這幾年早不是當初了,身子也調養好了、也時常跟賈四吳豹子練練拳腳,哪裡打得到?閃身跳開。那拐杖重重砸在椅子上,聲音響如金玉。賈赦不禁心冷,咬牙道:“老太太這是預備打死我了?”
賈母指著他道:“你這個忤逆的孽畜!我怎麼就生了你了!家裡遭了外賊你不聞不問,一心只對付你親生的兄弟!”
賈赦竟不曾反駁,立在那裡寒颼颼看著她,一言不發。許久,賈母不禁有了幾分怯意,強將拐杖柱地:“你還想殺了你親娘不成!?”
賈赦冷笑一聲:“不必。”因扭頭吩咐,“讓帳房重新算帳,依著四通錢莊的利錢算上。”又望著賈政道,“如今咱們沒的討價還價了,這官司打到金鑾殿上,也少不得一厘銀子。”抖袖子要走。
賈母急了:“你想逼死我老婆子不成!”
賈赦身形一頓,森森的說:“憑老太太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好、或是去告我忤逆也好,這貪墨官司非打不可。咱們公堂上見。”不曾回頭,立時走了。
他一走賈母便明白自己方才不妥當,將他逼急了,悔得連連嘆息。賈政忙問她該當如何是好,賈母想了想:“你們本來拿不出那些銀子來,他還能趕你們出府不成?”
賈政明白這是要拖了,連連點頭。
另一頭賈赦怒氣沖沖回到屋裡,大聲罵道:“老虔婆果不出所料,當真想讓我忍了。”
賈璉賈琮忙上來哄他,一個捶肩膀一個抱胳膊,都道:“老爺莫生氣,不是早就猜到了麼?”
賈赦咬牙:“她當日生下我來一把掐死何等乾淨!”
賈琮忙說:“使不得!那哥哥姐姐與我不都沒了?世上得少三個多好的好人,天也不能答應。”
說的賈赦忍不住想笑,假意嘆道:“罷了,為了你們幾個,我還是活著的好。”
賈璉忙問:“最後如何了?”
賈赦哼道:“我讓帳房重算利息進去。”
賈璉道:“我恐他們會死賴著不還。”
賈琮笑道:“這個好辦,二叔最要臉了,臉比錢要緊,對付要臉的人極容易。”因低聲嘀咕了一番話,惹得賈赦賈璉齊聲捧腹大笑,賈璉指著他半日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