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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長嘆一聲:“自古君王皆如此。”
賈琮點頭:“自古君王家天下。臣子再得用也是奴才,妻兒再不喜歡也是主子。林海和秦三姑再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性命和尊嚴皆從不在主子眼裡。不論主子是昏是明,奴才永遠都是奴才。一旦皇帝的兒孫老婆跟我們家起了什麼衝突,是不是不論青紅皂白、一律我們家吃虧?萬一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比如司徒家哪個小子強搶了我們家的女孩兒,是不是最好的處置左不過我們孩子嫁過去?我若設計報復,是不是就有反意?會不會因此在皇帝心裡埋下‘居功自傲’的簽子、早晚必滅了這榮國府?”
“這……”馮紫英奇道,“你竟想過這個?”
賈琮道:“這種事不是自古以來都很常見嗎?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未算勝先算敗,把最壞的可能先擺出來。故此我必須離開中國避去外國,沒錯吧。”
他這彎子雖轉得大,馮紫英想了想:“沒錯。”
“我在台灣府試驗了這麼許多好政策,燕王幾乎就沒用過。然而這些都是強國富民之策。”賈琮一手指著外頭道:“我到了外國,不足五十年就能讓外國超過中國、且遠遠的拋在後頭,你信麼?”
馮紫英思忖良久,終於道:“我信。”
賈琮吐了口氣,緩緩的說:“作為一個中國人,親手讓外國超過中國挺不舒服的。還不如自己動手,把中國建設成世界第一強國。”他乃微笑道,“故此我必反。”
馮紫英默然良久,道:“你只因與天家往來不得公正才反的?”
“嗯。但我會走君主立憲那條路。”他起身從書架子上翻了本書出來,“馮大哥既然只來了數日,這些書籍想是沒看到過。”
馮紫英一瞧,那書的封面寫著“淺述西洋之君主立憲制度”。“又是西洋之物。”
“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奪嫡無非是因為權力過於集中。”
馮紫英捏了那書在手並未翻看,瞧著他道:“燕王次子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那是我五叔殺的。不過是我求他幫我殺的。”
馮紫英大驚:“你五叔不是幼年時便丟了?”
“找回來了啊!對了,秦三姑已改回自己的原姓,現在叫呂三姑了。她是我五嬸娘。”
馮紫英目瞪口呆。半晌,猶自不信:“秦三姑成親了?嫁給你五叔?”
賈琮使勁兒點頭:“從林姑父家出嫁的。沒告訴你也是沒法子,你們不是都以為她去了澳洲麼。”
馮紫英又愣了會子神,長嘆道:“琮兒,你實話告訴我,你是打什麼時候起有了反心的。”
賈琮立時道:“從太上皇下旨命林姑父回蘇州開始的。”
馮紫英茫然:“……你那會子才幾歲……”
賈琮算了算:“當年林姐姐九歲,我比她小三歲,應當是六歲。”他拍了拍腦袋,想一出是一出,“對了,諸王分封就是我林姐姐當時定的計策,嗯,九歲。為了報復太上皇拿她爹的性命去當誘餌,林姐姐拆了他的江山。”
馮紫英少不得又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林海乃當世忠良,竟養了林小姐那麼個女兒,又教出你這麼個學生。”
賈琮笑眯眯道:“這說明,人都有嚮往公平和自由之心。”
馮紫英閉了閉眼:“我心思有些亂。”
“其實馮大哥你也未必安全。你知道得太多了。而且,我顧慮的事難道你不顧慮?不怕孩子被鳳子龍孫欺負?”
良久,馮紫英道:“今非天下雖分,卻並非亂世,民心不思變。”
賈琮道:“放心,老百姓是最現實的一種生物,跟著誰有好日子過他們就會跟誰走。我非要造反不可就是因為實在指望不上這些皇帝家的人把錢和心思花在百姓頭上。你看吳王,口袋裡有了點錢就在琢磨著修吳宮。眼下我不能讓他修什麼吳宮啊!南美那麼大的地方,西班牙葡萄牙已經移民一百多年了!”
馮紫英恍然:“還是為了外洋!”
賈琮點頭道:“我比他們都清楚眼下占外洋之地究竟要緊到什麼份上。雖已挑唆了數位打出去,終究他們的心性不定、兒孫會怎麼想也不好說。真的、真的!真的只有這一次機會。整個地球人類歷史,唯有這一百年可以明目張胆搞擴張,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馮紫英奇道:“為何錯過就再沒有了?”
“眼下是冷兵器到火器的過渡時期。百年後,各色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先後出爐,飛彈氫彈等核武器行動就能炸爛整座城市。世界各國誰也不能亂來,亂來則魚死網破,保不齊自家死得不比對家少。白眉赤眼仗著火器欺負人,這會子是唯一的機會。”賈琮苦笑道,“可這些獨我一個人知道爾,其餘諸王不過是受了錢財和地盤吸引才去外洋的。我怕他們見好就收,也怕他們搶到了金銀就忙著享樂。”乃嘆道,“求著他們出去打仗實在太辛苦了。”
馮紫英默然許久,道:“你就一定能贏麼?”
賈琮含笑道:“我的火器最好,我的人才最年輕,我的財力會更足,我的地盤也越來越大了。”乃掰手指頭,“台灣、兩廣、平安州、滇黔、南洋馬來國,江西馬上到手,福建算半個、用不了兩三年也能完全歸我。魯國也算一半吧。其餘爪哇、澳洲、大成等國俱是盟友。”
馮紫英倒吸一口冷氣:“魯國?”
“魯國整體國策都是我送過去的。”
馮紫英立時明白了:“朱桐是你的人。”賈琮笑眯眯擠擠眼。馮紫英不覺滲出一背的冷汗,“……你布置這些多久了……”
賈琮想了想:“大概從白令儀白令恩兩兄弟來香港建走私港口算起吧。我一向秉承‘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原則,從來不獨占好處。”
馮紫英立時盯著他:“白家衰敗是你的手筆?”
“不是!”賈琮爽利道,“是他們自家內鬥斗散架了,我撿來的。”
馮紫英想起一件事來。“如今的香港龔家,就是當年你武師父那個龔家吧。”
“嗯。”
馮紫英嘆道:“那位老爺子也是個人物。我當年也查過他,沒覺得有什麼異樣。”賈琮做了個鬼臉兒,心想:那位乃是高段位情報頭子,以有心防備你無心,你查得出來才怪。又捱了半日,馮紫英忽然說,“你就不怕我回去向燕王揭你的底?”
賈琮笑道:“不會,你既不蠢也不迂。再說,縱然你不願意入伙,留下我這條後路豈不是很好?橫豎燕王沒老糊塗的時候我不會動手,他若一直不糊塗我就等到他駕崩。我比他年輕太多。天曉得他的兒子上了台會怎樣。馮大哥,馮老將軍在東瀛燕屬挺得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