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頁
黃昏時分賈敘才回來。茴香聽見外頭有腳步聲進來,抬頭一看:此人白淨面皮,生了一副方方正正的好容貌,乍看便是個好人。心中暗想:怪道人常說人不可貌相,這面善的老爺竟是個錦衣衛。賈敘也在瞧她。此女雖機靈,閱歷少些,賈敘一眼便看了個八。九不離十。乃咳嗽兩聲:“你就是甄姑娘?”
茴香趕忙站起來,垂頭道:“正是。”
賈敘來到主位上坐了,道:“我得了福建的書信,只是說得不詳盡。你再同我說說。”茴香遂低眉順眼將她知道的都說了,只除去她祖父的那三十六個數字。
賈敘問道:“甄得仁先生就沒同你說過什麼地址之類的?”
茴香搖了搖頭:“不曾。或許是我不記得了。”
賈敘道:“這幾日我查了查卷宗,當年建先帝陵寢的名錄裡頭並沒有令祖父甄先生。”茴香一驚。賈敘看著她道,“然而有人在孝慈縣看見了他。”
茴香眼神亮了亮:“敢問孝慈縣在何處?”
賈敘微笑道:“孝慈縣便是我朝皇陵所在之處,從太。祖爺開始,各位聖人俱葬在那裡。”
茴香道:“故此我祖父還是替先帝修陵去了?”
賈敘道:“你祖父委實不曾替先帝修陵。當年先帝修陵時,許多山民替他們送過飯,有頭有臉的都眼熟。我命人拿著你祖父的畫像給左近的老山民看,他們皆不認得。他平日常走之處離皇陵不近,認出他的有幾個山民,並兩個在孝慈縣酒館飯館生意的,還有幾個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甄得仁並未遮掩名姓,旁人都知道他叫什麼。且說他生性豪放風流,還在當地勾搭了兩個小寡婦。”
茴香忍不住問道:“我祖父既不曾修陵,他是去做什麼的?”
賈敘道:“他說他是個畫匠,是去畫畫兒的。別說,那些和尚道士都說他畫得尚好,只是匠氣過重。”
茴香點點頭,忽然問道:“劉大人怎麼有我祖父的畫像?”
“畫影圖形。”賈敘道,“甄應嘉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茴香道:“我在福建也曾上過街,看過官府貼的犯人畫影圖形,實在認不出他們畫了什麼。”
賈敘正色道:“畫影圖形本是官府最常使的手段。固然有不會畫的,也少不得有會畫的。這一項你也得學。”茴香趕忙應了。賈敘接著說,“你祖父時常在一座小山頭,喚作馬力山,閒逛。有農人、樵夫、採藥的、僧道曾在那山上見過他。”
茴香思忖道:“既這麼著,我同大人去那馬力山看看可好?”
賈敘微笑:“我正有此意。”茴香看著賈敘笑容可掬,無端生出一種異樣來,又不知是什麼念頭。
次日賈敘便領著茴香和柳二上路直奔孝慈縣。一路無話,到了孝慈縣馬力山。此山委實離皇陵不近。皇陵在孝慈縣東邊,這馬力山在北邊。此山算不得高,卻極險,道路皆為山野小路。且荒,進山之後便見不到人了。賈敘柳二俱自幼習武,走峭壁如平地,只苦了茴香一個弱女子。
晚上,三人以吊床露宿在樹上。這會子雖是夏日,山間陰涼,茴香便有些著了風寒。賈敘並非憐香惜玉之人,只命她多喝些水;倒是柳二尋了兩樣草藥,拿枯枝子煎了點子湯讓她喝下。也不知有用沒有,橫豎發了熱人也舒服些。茴香躺在帳篷裡頭回想賈敘領著他們直往山中走,便知道此人是並非胡亂查看、必有目的。
次日賈敘依然在前頭領路。走了半日,前頭是一個山坳,有片小小的湖水。賈敘指著湖水道:“就是那兒。”
茴香等了半日,見柳二不吭聲,只得問道:“劉大人,那湖有什麼講究麼?”
賈敘道:“先帝駕崩前,有個大內太監領著一行御林軍兵士來過此處。太監命兵士就在咱們踩的這兒守著,他獨自一人下去了,回來的時候滿面焦急。只可惜那太監後來在京中大亂時死於非命——他本是太上皇的心腹,當年去金陵向甄應嘉打探你們家的也是他。依著時間算算,他就是從此處回京後便快馬趕去了金陵。甄茴,你能從這裡頭看出什麼來麼?”
茴香思忖片刻道:“此處必藏了機密,且先帝直至快要不行了方告訴的太上皇。可見此機密十分要緊,唯有天子可知。”
賈敘點點頭:“還有麼?”
“大人說‘一行御林軍兵士’,可見來人不多。那太監只是奉命來查看的。想必查看之後出了不妥,遂滿面焦急趕回京中回給太上皇。那不妥怕是與我祖父有干息,太上皇命他快馬南下去查我家。”
“還有麼?”
茴香有想了想:“沒有了。”
賈敘道:“也不錯了。你再想想,那會子你祖父已死了多少年了?還是先帝殺的。怎麼直至他快要龍御歸西了才被太上皇的人察覺有不妥?”
茴香思忖道:“我祖父使了什麼障眼法瞞住了先帝?”
賈敘道:“你祖父想必是受先帝之命在這馬力山做了什麼要緊的活計,且晃點了先帝一招。先帝直至臨死前才知道他搗了鬼兒。既知道了,總免不了要查的。若非‘四將亂京師’那事,甄應嘉的嘴本是漏風的,你早就能被太上皇的人找到了。躲去福建算什麼?除非躲去外洋。”
茴香略皺了皺眉頭:“劉大人的意思是,我祖父是誠心將我留給太上皇的人找到的?”
“不錯,我就是這麼猜的。”賈敘道,“你打小聰明過人,送去甄應嘉府里之前,甄得仁先生必然給了你什麼線索。那線索也是甄先生留給太上皇的。也許是想讓你立功昭雪吧,甄先生那麼聰明的人定然能看出先帝與太上皇父子不睦。”
柳二一路默然不語,這會子忽然插話道:“他為何不留著一個男孫?”
賈敘道:“男孫,甄應嘉那膽子未必敢收留。”
茴香慨然道:“若當真如此,祖父何等可悲。”
賈敘搖頭道:“不然還能怎樣?君要臣死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根本逃不掉。”輕嘆一聲,沿著小路往那湖水而去。
三人到了湖邊,賈敘命先看看地勢。還沒轉悠滿一圈,赫然發現湖岸上有一片被人翻動過的地,雜草亂石都堆在旁邊成了一個淺坑。賈敘立時道:“前幾日來時還沒有這個!”
三人互視了幾眼,賈敘來回打量那坑。柳二找了找,尋見一把鐵鍬丟在樹叢中,道:“這些腳印雖深深淺淺,顯見是一個人留下的。”又看了看那個淺坑,“那人在找東西,還找得頗細。”
茴香想了想,不覺好笑,道:“想必劉大人中了旁人守株待兔之計。”
賈敘斜睨她道:“你不是沒念過書麼?也知道守株待兔?”
茴香爽利道:“跟了賈先生之後我便開始念書了。”
賈敘哼道:“你倒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