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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道:“也是他們娘兒倆的緣分。”遂給了韓全一個小荷包,尋了把椅子坐下,起。點過來上茶。
賈琮問道:“外頭那亂糟糟的冤魂是怎麼回事啊?整個京城的好奇心都吊起來了,打鳴公雞似的,個個盼著瞧熱鬧。”
馮紫英一聽就是知道他以為不是鬼神所為,苦笑道:“那和尚如今是我的人。”
賈琮撇了撇嘴:“那……從前造過什麼孽麼?”
“多了去了。”馮紫英道,“他也是奉命行事。”
賈琮道:“做事忒不乾淨,他這個顯見是讓人家仇家尋到了。要麼使個金蟬脫殼,只說被冤鬼報應,七竅流血死了得了,換個道號換個廟去當道士去。”
馮紫英道:“只是沒查出後頭是誰在搗鬼兒。我疑心會不會是義忠親王餘部。”
賈琮道:“不會。義忠親王的人有些本事,能直接下手殺他報仇,何必攪和得滿城風雨。有這精神頭兒,不如去鬧諸王幫他們主子平反。”
馮紫英思忖道:“平反這回是必然要平的……餘下那些人家多半也是義忠親王從前的下屬。”
賈琮道:“既這麼著,會不會是自己報仇的?義忠親王死了那麼多年,他下頭的人固然有聚在一處的,多數當已樹倒猢猻散才是。這等零散人家想報仇,也尋不著人幫忙,偏又沒本事殺那個和尚,才弄了這麼一出嚇唬人。”
馮紫英道:“這才是我想不明白的。且不論他是怎麼查到那和尚頭上去的,橫豎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這般鬧騰,難道指望鬧得官府出手替他報仇?可此事本來便是太上皇做的。”
賈琮道:“會不會是單純善良不通人情的主兒?跟我寶玉哥哥似的,以為天下人皆懼鬼神,嚇唬那和尚。”
馮紫英搖頭:“不會。但凡知道那和尚所為,便不會指望他嚇著。”
“那……”他想了會子,“盼著賢王幫他清算太上皇之罪?”
馮紫英眼前一亮,擊掌道:“保不齊是。借王爺的東風平他家的冤。”
賈琮聳肩道:“那就改行當道士糊弄過去吧。改行前先把事情鬧大些,比如五城兵馬司找不到證據差點要放他走,忽然七竅流血而亡。老百姓愛信這個。”
馮紫英笑道:“實在無法,這也是個法子。”便起身告辭了。
他走了半日韓全仍然張望他的去向,忽然小聲問道:“三哥哥,太上皇做過什麼壞事麼?”
賈琮道:“多了去了。當皇帝的還想不幹壞事?他們九個兄弟搶一個皇位,個個都恨不得將另外八個悉數殺死,順帶將跟著他們的人家也一併全部殺死。”
韓全猶豫了會子道:“……幹嘛非得殺死不可?一個為君,其餘八個為王,皆享尊榮,不好麼?”
賈琮道:“世代先帝都是這麼想的,一廂情願罷了。為君便是為主,為王便是為奴。都是一個爹的兒子,搏上去了是主子,沒博上去是奴才,主子可隨意定奴才生死榮辱,且奴才都有機會當主子,誰肯為奴呢?縱然有些王爺自稱不想奪位、只想做佐君賢王,那皇帝也未必肯信。”低頭一看韓全面色茫然,顯見沒聽懂,笑道,“你還小,這會子說了你也不明白。橫豎皇帝家的孩子都很可憐就對了。”
“可憐?”
“嗯。”賈琮道,“他們家的孩子好可憐的。規矩比衣裳都多,不許那個不許這個,連玩兒都不許,哪有尋常人家的孩子過的好。”韓全不禁點頭。賈琮瞧著好笑,道,“好了好了,橫豎不干咱們的事。全兒,哥哥帶你上街可好?”
韓全眼睛登時亮了,脆生生的喊:“好~~”
起。點忙說:“小韓大爺須得換身出門的衣裳,我去太太那兒取去。”
賈琮道:“你得空幫他做兩身就擱在咱們院子裡,省的偶爾想出門逛會子還得跑那麼遠。”
起。點笑應了。
次日,五城兵馬司傳出信兒來,說是趙大人提審了那個叫歸明的和尚兩回,他使勁兒喊冤。偏趙大人尋不到證據、也找不到疑點、又沒有原告,頗為頭疼。京城街頭巷尾男女老少議論紛紛,都義憤填膺說冤魂豈能算不得原告?再過兩日,有些捕快回去向街坊鄰居說,趙大人實在沒法子,預備將那和尚放了。這下子可開了鍋了,無數閒人哭天搶地指天罵地,有打上天齊廟的、還有張羅萬民書的,橫豎不讓放人。
可惜他們說了不算。趙承依法辦事,在平白拿住歸明和尚、一沒證據二沒原告之後第五日,將他當庭釋放。歸明泰然自若,向趙承合十致禮,轉身便往外走。外頭無數百姓呼喊著不能放走兇手,歸明只做不聞不見。
忽然,歸明腳步一頓,旋即渾身抽筋般顫抖起來。外頭圍觀的百姓都靜了下來,緊緊盯著他。歸明“啊啊”喊著跪倒在地下,四肢抽動扭曲,又抱頭蜷成一團。猛的大叫一聲,口吐鼻流黑血,不動彈了。在旁瞧了半晌,有個膽子大的捕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大聲喊道:“他死了!”
人群“哄”的鬧開了,紛紛跪地磕頭,喊道:“皇天有眼!冤魂大仇得報!”涕淚橫流,比他們自己申了冤報了仇還痛快些。
賈家哥幾個也躲在後頭瞧熱鬧,半晌,賈環膛目結舌的說:“他們是真傻還是裝傻……”
賈琮隨口道:“真傻。”
旋即官府有榜文貼出,只說那歸明和尚因冤魂纏身,被索命而死。滿街閒人如過年般歡喜,只差沒張燈結彩敲鑼打鼓了,茶樓酒館的評話更是新出了好些。
不想第二天那黃紙又出現了。非但貼滿了每張榜文,還貼的滿街都是。上頭依然有那個嬰孩血手印,字跡除去原來的“天齊寺惡僧歸明殺我,此仇不報不回地府”外,還多加了一句,“私放惡人天地難容”。
京中閒漢過年也沒這麼暢快過!有幾個市井無賴領了頭,吆喝著一群吃飽了沒事幹的漢子婆娘涌去五城兵馬司衙門,舉著香燭向趙承討個說法。趙承親出來說那歸明和尚已死的真真切切,下頭的百姓嚷嚷著要他交出屍首。他自然交不出來,只說昨日便已火化。旁人豈肯相信?一片的叫罵“黑了心肝的貪官,與惡僧勾結害人。”各色不著邊際的罪名使勁兒往趙承頭上砸,趙承進退不是,干著急沒有法子。
另一頭,大明宮依然在開朝會。諸王紛紛以此事去嗆司徒磐,嗆的他灰頭土臉束手無策,回到府里召集幕僚商議。有的說,只怕當真有冤魂在,欺哄不了;有的說,只怕是義忠親王餘部想向朝廷討個公道,紛紛不一。秦三姑因事發當日去過天齊寺,不禁疑心起那個童秀才來。只是京城極大,除了知道他東家懼內也沒有旁的線索,實在難尋到此人。
司徒磐煩心不已。有個幕僚火上澆油,上前道:“王爺,此事若不儘早了卻,王爺顏面有失不說,還恐引起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