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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海領著兩個弟子回到蘇州老宅,逛逛街市、走走園林,頗為自在。奈何才自在數日,便有人上門騷擾。吳王派了個幕僚過來探口風。龔鯤快馬回台灣送火器圖紙去了,賈維斯程馳皆不擅交往這些狐狸,林海在後頭耍脾氣玩兒,賈琮只得自己出來應付那幕僚。
他瞧著那人抿嘴道:“我姑父只是來回憶下從前住過的地方,抒發情懷憶苦思甜,這會子並無跟哪位王爺混的意思,吳王還是別來打擾他的好。若委實想使人過來套近乎,也莫要直勾勾的派個幕僚過來。有性子模樣才學對我姑父脾氣的書生,偶爾在街頭遇上了,講個詩說個文還好些。”
那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多謝指教!”乃立時走了。回去喜滋滋向吳王回道:“賈家這個琮三爺倒是有向著王爺的意思。”吳王大喜。
三日後,林海領著幾個京中來的土豹子去逛獅子林,偶遇一位青衣秀才,可巧是京城人氏,特往南邊來遊歷的。儒雅謙恭、腹有經綸,與林海閒談得頗為投機。自打他與林海湊成一路,同行的一位小廝便神情肅然。
賈琮見了有些奇怪,悄悄拉了拉扮作男裝的起。點:“喂,你認識那人?”
起。點眉頭動了動。
賈琮指著她的臉道:“繃的太緊,一副‘姑奶奶不認識他’的架勢。實在是因為認識吧。”
起。點強勾起嘴角,實在沒有半分笑意,道:“果真瞞不過三爺的眼。不過他倒是不認識我。”
“哈?”
“此人姓陳名瑞文。”
“這個名字好耳熟。”賈琮皺了皺眉頭,忽想起來了,大驚:“齊國府!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震將軍陳瑞文!他是你堂兄?怎麼不是個將軍是個書生?”
起。點道:“將軍不過是世襲的頭銜罷了。陳瑞文自幼飽讀詩書,學問非凡,比貴府政老爺強的多。這個秀才是他自己考來的,若想中舉也不在話下。”賈琮嘿嘿一笑。她頓了頓,輕輕的說,“他是我親哥哥。”
“哦。”賈琮瞧了她一眼,“你也是姨娘養的。”
“我是太太養的。”
“……不會吧!你是齊國府的嫡小姐!而且是長房嫡小姐!”賈琮張大了嘴,半日才說,“我明白了,你母親大約是繼室,陳瑞文的後媽。”
起。點淡然道:“非也。我們同父同母,不過他大了我十四歲罷了。”
“……”賈琮忽覺沒話可說了。又捱了半晌,嘀咕道,“怎麼可能……他想氣死親娘麼?不對,他只大你十幾歲,你被劉登喜拐走的時候他至多剛弱冠吧,說了不算。喂,我說陳大小姐,你這筆帳不該算到他頭上才是。做主的是令尊吧,還是令祖父?”
“家兄自幼天賦秉異,那會子已能做主了。”過了片刻,她又道,“我進宮的時候,祖母、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齊國府闔府上下一片歡暢,日夜盼著我好生服侍慧妃娘娘,沒有功勞也必有苦勞。來日二皇子被立為太子,我縱得不了一個皇后,少說也得是一個寵妃。”又頓了頓,“只是我那乳母背著人偷偷哭了幾聲,竟被攆了出去。”
賈琮打了個冷顫,實在尋不出安慰之詞來。二人便冷了場。
靜了許久,起。點幽幽道:“究其根本,不過我是個女孩兒罷了。縱然在府里養大,來日出嫁還不是替兄弟們拉攏婆家或人才使的,如今這般還好些。”
賈琮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實我家大姐姐也是一樣的,老祖宗、二叔二嬸當年送她進宮也是為了這個。只不過她比你稍稍強些,幾個兄弟皆重手足。投胎是一門技術活。有人遇到將孩子愛若掌珠的爹——你看林姑父,就會有人遇到你爹與我二叔那樣的爹。虧的你聰明,沒走後宮那條路。不然,縱然仗著容貌與聰慧得了陳王的寵,也是一衣一食全托在他身上,日子得過得多憋屈。故此你瞧,自己努力些總比認命強。”
起。點輕嘆一聲,喃喃道:“是了,靠自己總比靠旁人好些。”
“偏心眼的父母古而有之,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賈琮抬頭往南邊瞧,“我都疑心我爹不是老太太親生的呢。重男輕女也是個歷史慣性,數十年甚至數百年都沒法子解決,誰讓一家子的男人遺傳同一條Y染色體呢。”
起。點笑道:“三爺又拿些聽不懂的詞兒來糊弄我。”
賈琮訕訕的道:“不用戳破吧,我這也是好心不是?其實你不用費心力去報復陳瑞文,只別管他,當作不相干的人,保不齊天報應比人報應周全。你看我家老祖宗,如今這般日夜擔驚受怕的何等折磨,五叔當年若仗劍入府只怕她還痛快些。”
起。點垂頭道:“我也不稀罕報復他。如今那府里也敗落了,他不過一介書生,拿什麼本事養活那一大家子?不然,何須跑到南邊討生活。”
賈琮眨眨眼:“要不,你揍他一頓出氣?”
起。點搖了搖頭:“他經不得我一招。”
賈琮呵呵直笑。過了會子又問:“說起來,陳大姐你叫什麼?”
“從前叫做陳瑞錦。”
賈琮撇嘴道:“好大眾化的名兒,叫這個的滿大街都是。”過了會子,實在忍不住低聲嘀咕,“這名字真的好土……”
起。點略勾了勾嘴角。抬眼看林海陳瑞文等人已轉過假山後頭去了,他兩個趕忙緊走幾步跟上。
這一日林海頗為盡興,遊玩之後又邀陳瑞文一道飲酒論詩,還請他得空來林府坐坐。
陳瑞文倒不著急,三日後才來了,還捧了壇好酒。一老一少坐在花園臨水的小亭中談天說地,陳瑞文使盡了渾身解數哄得林海哈哈大笑。
起。點悄悄向賈琮道:“失寵了,你可妒忌?”
賈琮賊兮兮道:“本來就是我給吳王出的主意,讓他挑個人來哄哄老爺子。這一路上老頭兒可難伺候了,陳先生既來了,煩勞他先替我們干幾天。林姑父再喜歡他,能喜歡過我們去?林姐姐還在台灣呢。”
起。點啼笑皆非。
一時陳瑞文離席說要小解,林海命人領著他去,他擺手道:“何必多事,小哥兒指點個方位便是。”
在旁伺候的小廝便指給他如何如何尋到茅房,陳瑞文挽了挽袖子依言走了。轉過假山石頭堆子,卻不曾去茅廁,而是順著迴廊快步走到騎樓下頭。
起。點正坐在這兒發愣,見了他忙起身垂頭道:“這位大爺可是走錯路了?”
陳瑞文紅了眼圈兒,顫聲喊道:“四妹妹!”
起。點一怔。
陳瑞文便去拉她的手,起。點身子一閃躲過了:“大爺請自重。”
陳瑞文急道:“四妹妹不認得我了?我是你大哥!這些年我們使了許多法子去慧妃那兒打探皆求不到你的信兒。近日亦往陳國去查訪,也是音訊皆無。不想你竟跟了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