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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衛與錦衣衛本也是一回事。”眾人議論紛紛。
丁博章臉上忽紅忽白忽青,眨眼已變了數種顏色。他自然知道丁眉是誰。論起官位,侄女已與自己平級了。然內衛指揮使這職位顯見是秦王心腹,比自己更要緊些。半晌,抬目一瞧,下屬們都眼巴巴望著自己,乃咳嗽一聲:“天下重名同姓者甚多,見著了再說吧。”揮手讓他們散去。眾人霎時起疑,暗地裡議論紛紛。
當晚,丁大太太上丁三太太院中說了半日的話,順帶斥責了那二房一頓。丁三太太與二房皆莫名不已。
五日後,內衛忽然闖入御史台,不由分說抓走了一名御史中丞。那人乃丁博章的老下屬,二人平素極親厚。丁博章拍案喊道:“小毛丫頭反了麼?”乃怒氣沖沖領著幾個人直奔內衛衙門。
才到門口便略吃了一驚。兩個大石頭獅子旁立著兩名兵士,身負火。槍。丁博章遲疑了一瞬,跳下馬來直往裡走,兵士們倒也不攔著。有個門子迎了出來。丁博章說明身份,門子道:“還請大人稍等片刻,小人前去通報。”門子手中拿著一本夾子,夾子上拴著一支炭筆。他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錶,小聲嘀咕道,“巳時五刻四分,御史大夫丁博章。”一面翻開夾子,拿著炭筆在上頭寫字。
丁博章皺眉盯著他手上的腕錶看了半日:“你們新指揮使可上任了?”
“已上任五天了。”門子寫好後朝丁博章拱拱手,轉身往裡走。
丁博章在後頭道:“你寫的這個,是她的意思?”
門子回身恭立:“是。”丁博章有些煩悶,揮揮手打發他快走。門子方去了。
不多時門子回來道:“丁大人,我們指揮使有請。”丁博章心下升起一股無明業火,還不能發作,只強憋著跟他進去。
到了裡頭一瞧,坐在堂前穿正三品官袍的果真是他侄女丁眉。丁眉已站了起來,含笑拱手道:“不想丁大人來得這麼快。”
丁博章冷笑道:“丁指揮使好大的官威。”
丁眉詫然道:“莫非我們衙門的同僚待丁大人有何失禮之處?”
門子滿面冤屈低聲道:“丁大人,小人可是恭謹的很。”
“不與他相干。”丁博章道,“丁指揮使新官上任,連個由頭都沒有便闖來御史台抓人?”
“原來是那事兒。”丁眉道,“今兒行事委實急了些。不急不成啊!恐怕他得到消息跑了。”遂拿起案頭擺著的一封信遞給丁博章。
丁博章一瞧,信封上的地址是咸陽一位道士,筆跡便是他那下屬。取出信來,裡頭寫的是些雞零狗碎的日常瑣事。丁博章道:“這有什麼?”
丁眉默不作聲遞給他一份口供。丁博章看罷,心跳如雷。
那口供是樂嵐的。既然曹氏顯見有姦夫且不是蔡國候,這個名兒少不得又回到樂嵐頭上去。丁眉向秦王立下軍令狀,十五日之內撬開樂嵐的嘴。
三日前,丁眉獨自去見樂嵐。先看了他半日,乃正色道:“我知道你犯了什麼罪,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沒犯什麼罪,你也知道。但你不知道哪樣重哪樣輕。你以為重的那罪,是可以將功抵過的;你以為輕的那罪,但凡你不洗得乾乾淨淨絕無嫌疑,縱然只是個‘可疑’、沒有確鑿證據,你也一樣死無葬身之地。樂大人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樂嵐抬了抬眼皮子:“丁大人說什麼?”
丁眉道:“我說,私通蜀國事小、私通王爺小媽事大。”
樂嵐面色無波:“下官聽不懂丁大人的話。”
丁眉微笑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同夥已拋下你走了。救走了曹家伯侄、黃寡婦、百花樓的老鴇子等人,不救你。樂大人,你是棄子。”
樂嵐微微闔目:“下官委實不知道丁大人所言何意。”
“啊,不對。人家沒有棄子。”丁眉道,“你知道一個小丫鬟麼?乃是咸陽百花樓花魁白蘭身邊的,後來跟著白蘭逃跑到了長安,藏身於丁博章府內。她本來沒有暴露的,只是白蘭對她起了疑心。畢大官人這趟撤走人員,把她也帶走了。樂大人身在牢獄,委實不知道外頭出了何事。這樣吧。大人出去逛逛街。”
樂嵐微驚,抬起頭來:“丁大人放下官出去?”
丁眉微笑道:“只是讓你逛逛街罷了。自然有人遠遠綴著你。我給樂大人……嗯……三個時辰應該夠了。你走走茶樓酒館花街柳巷,聽聽市井閒人都在說什麼。前幾日有一宗極大的熱鬧事,這會子正滿長安議論呢。不過樂大人不能回府,別處你隨意去。”言罷,不待樂嵐答覆,站起來道,“來人,請樂大人洗漱更衣。”轉身而去。
外頭兩個獄卒端了水盆進來,一個打開樂嵐身上的鐵鎖,另一個替他洗臉。樂嵐只任由旁人服侍,若有所思。洗漱完畢,獄卒捧來一整套衣裳鞋襪,從裡到外都是簇新的,只是款式有些俗氣。樂嵐換上之後立時變成了個土財主。獄卒又遞給他一個荷包,裡頭是二十兩散碎的銀子。而後打開牢房門恭謹道:“樂老爺,請自便。”樂嵐咳嗽一聲,負手而出。
因他入獄的罪名是與曹氏通姦,沒過多久這罪名就挪到蔡國候頭上去了。故此雖也受了點子小罪,並未捱過大刑。饒是如此,獄中呆著也消磨元氣。才剛踏出牢獄大門,迎面便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兒落下,獄卒亦送出一把青皮傘來。樂嵐撐開傘呆立良久,抬目四顧,五味雜陳。
獄卒道:“這雪從昨日下半夜開始下的,半分沒有停止之意。大人路上留意些。”
樂嵐看了看腳下並無積雪,遠遠的有穿著橘黃色衣裳之人正在清掃。下雪日務必加派人手清掃乾淨積雪乃是劉豐在時安排下的。往年樂嵐冬日出行不是坐車便是坐轎,每每抱怨劉豐是個俗人,好端端的雪景讓他損得乾乾淨淨。今兒可算輪到他走路了,腳下穿的還是尋常的棉布鞋子,北風不知怎麼鑽進去的,冷如刀割,方明白掃雪之益。遂信步走到街口,雇了輛馬車往熱鬧之處而去。
只在茶樓閒坐片刻,立時聽到有人在議論前幾日春風樓那事兒了。樂嵐點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便向夥計打聽道:“我前陣子出了遠門不在長安,敢問是錯過了什麼熱鬧?”
夥計立時道:“大爺您前陣子不在長安?哎呀呀當真是錯過大事了!您等著,我替你取茶去,回來告訴您!”
便聽隔壁座上一個茶客大聲道:“那位兄台,你前陣子不在長安?”樂嵐點頭。那人立時道,“我告訴您我告訴您!熱鬧大了去了!”他也不客氣,端起自己的茶壺茶碗便做到了樂嵐對面。
夥計笑道:“您說、您說!小人取茶去。”笑呵呵走了。
這茶客便搖頭晃腦說了起來,說到興起處還手舞足蹈。樂嵐才聽了個開頭,一顆心驟沉下去。畢大官人領兵綁架了春風樓的客人卻放走粉頭,要換出他在獄中的同夥。而樂嵐還在獄中。那茶客不大會看人臉色,只管眉飛色舞的說。倒是夥計來送茶水點心時瞧了樂嵐半日。樂嵐擺擺手,讓他放下東西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