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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在炕上坐了半日,忽然丟下手裡的針線奔了出去。
寶玉愣愣的望著她的去處呆了半日,忽然伏案大哭。
也不知賈政與賈母說了些什麼,足有大半個時辰,賈政終是哭紅了一雙眼出來。次日賈政便出去四處打探有良師益友的書院,終於京郊擇了雲台書院。此書院乃是前京兆尹錢大人所開,學舍頗廣,學風井然,每科都出許多舉人,院長為大儒許任方。因眼下酷暑難當,擇下秋日送寶玉入學。
賈琮聽聞寶玉當真要去外頭念書,呆了半日,忽然笑道:“滴水穿石,古人誠不我欺!”因忽然想起金釧兒還沒死,又得意了半日。想是寶玉如今成了書呆子,沒空去調戲母婢的緣故。
寶玉果然安安心心預備著去書院念書,又謄錄了自己的許多詩詞文章來,命茗煙送往南安王府後門,依著賈琮的法子給了幾個錢求得元春的丫鬟出來捎給他姐姐。
元春已替這個小丫頭重新取名為綠綺,一心以琴養心。偏綠綺是個話多的,又見茗煙活潑秀氣,拉著他說了半日;茗煙也樂得替寶玉多打聽些元春之事。他兩個足說了三刻多鐘才罷了。
茗煙回府與寶玉說了半日元春近況,聽得寶玉頗為安心。末了他說:“聽那個綠綺說,如今南安王府裡頭一個姓王的庶妃入了老太妃的眼,極為猖狂。好在大姑娘平素只推身子不妥,極少出門;她也知道大姑娘是宮裡出來的,不敢無禮。另有一個叫柳枝的通房丫頭,可了不得!王爺跌斷了腿的那陣子,她服侍體貼入微,如今竟是得了獨寵,兩個月前居然有孕了!她們府里唯有一個世子,老太妃與南安王爺皆盼另一個男兒多年,上上下下瞧她如眼珠子一般,當時便升做正經姨娘了。倒是她們那個王妃,端的大方妥帖,將那個柳姨娘吃穿用度打理得四角俱全的。故此他們府里正是這個柳姨娘與王庶妃鬧的厲害,旁人皆日日看戲呢。”
寶玉聞言又呆了半日,嘆道:“也好,橫豎不與姐姐相干。也不知姐姐何時能離了那個苦海。”
茗煙待要告訴他,女子嫁入那等人家便是出不來的,又咽下去了。
入秋,寶玉果然包袱款款的往雲台書院去了。賈母雖萬般不舍,也只握了他的手叮囑得空便回來,寶玉垂淚應下。因他隨身只帶著茗煙,其他幾個丫鬟小子便都暫且遣往他處做活。不多時,襲人家裡來人求贖她出去。賈母因念著她服侍幾個主子皆盡心盡力,連身價銀子都沒要,便開恩放她走了,還賞下了幾件好首飾。
一時寶玉回來探望,竟說在那書院過的極好,先生雖嚴厲,卻甚有實才,還交了幾個同窗好友。賈母便放下心來。
直至入了十月,盤龍山大王柳湘蓮終於安置好山寨、悄然入京,趁夜襲掠了幾家豪奴。專門替豪奴外宅搬家的大盜羅賓漢重回京城,只是字跡與畫皆不同舊年。五城兵馬司一瞧那畫立時斷言,此為另一夥賊人所做,乃不知道當不當全力偵破,只報上去等著信兒。
聖人聞報不禁大笑:“連做賊都有抄襲的。”乃大筆一揮,命下頭全力偵辦。
故此柳湘蓮次月再來之時遇上了些麻煩。好在他與諸位好漢皆有一身好本事,平安無事的帶著貨品撤走了。他思忖著,上回替寧國府搬家都無事,偏拿這些豪奴開刀卻惹了一群公差,想來那些大戶人家的庫房更疏於看防、取走些也不察的。又因知道如今快要過年了、許多人家都會盤點庫房,便暫時歇了會子,預備年後再拿這些公侯府邸的大庫房開刀。
他遂扮作做完一筆大生意得了銀子回京,與秦可卿一道去瞧了瞧秦業與秦鍾。秦業見女兒女婿都精神抖擻、親密無間,歡喜得緊。他們又拿了許多銀子回來,不禁嘆道:“竟是姑爺在養我這個老頭兒。”
柳湘蓮笑道:“怎麼竟不提早年是岳父在養著我媳婦兒呢。”
可卿也笑:“爹,如今鋪子裡頭的事皆是我在打理,他只管外頭,省卻好大一筆掌柜的銀子錢呢!不是姑爺養你,是你姑娘養你。”
秦業大笑:“是了,我姑娘最是出息!”因叮囑秦鍾須得好生念書,同他姐姐一般爭氣才好。
另一頭,南安王世子雖明知道那柳枝腹中之胎男女未卜,縱生出來也不過是個庶子,偏他這十幾年皆一人獨大,頗有些心氣不順。這日因偶聽幾個下人閒言碎語極贊柳姨娘得寵,胸中煩悶,拿起腳來隨意在府中行走,偶於一處水邊聽到琴聲悠揚、如吟如誦,不禁心曠神怡。後隨著琴音尋去,終尋到一座小院子,卻無有題匾。乃拍了拍門。
琴聲立時止住了,半日出來一個小丫頭,問是誰。見了世子大吃一驚,忙笑行禮道:“不知世子駕到,奴婢失禮了。”
世子含笑擺了擺手,問她:“院中何人撫琴?”
小丫頭道:“是我們賈姑娘呢。”
世子便欲抬腳進去,小丫頭忙跪下:“世子恕罪,我們姑娘說,我們雖人少些,規矩卻不能少。她一個女子居於此處,除了王爺外,不便放旁的男子入內。”
世子一怔,笑道:“是我錯了。”遂向院內作了個揖,轉身走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卻說那日南安世子偶於元春院外聞琴,頗覺心情舒暢,而後時常去那四周逛逛,聽琴聲拂水,以解煩悶。偏有一日見綠綺歡歡喜喜捏了什麼在手裡往回跑,他也是小孩兒心性,特避於一株大楊樹後頭,待她過來忽然跳出去,嚇了綠綺一跳!綠綺忙跪倒在地,不覺將手中之物往身後藏了藏,反倒引得世子好奇,問道:“手裡拿著什麼?”
綠綺只得說:“是賈姑娘弟弟的文章。”
世子一愣:“賈姑娘的弟弟……就是舊年被父王在府門口踢了一腳的那位?”
綠綺垂頭回到:“是。”
世子也聽人說過賈寶玉痴痴呆呆,頓覺好奇,道:“拿來我瞧瞧。”
綠綺無奈,只得拿給他。
原來寶玉近日有幾首詩得了先生讚譽,特謄抄了送給他姐姐解悶兒,可巧讓這世子遇上了。世子打開那疊箋子一瞧,詩句倒是當真有幾分靈氣,不禁點了點頭。又問:“這個賈公子多大年歲?”
綠綺本是個話多的,日日巴不得有人問她這個那個,何況是世子問的?遂立時將從茗煙那裡聽來的寶玉的年歲、模樣、性情悉數倒了出來,又說:“寶二爺入秋去了雲台書院,如今在那裡念書呢。”
世子點點頭,將箋子還給她,轉身走了。
綠綺回去歡歡喜喜將此事告訴了元春。元春忙叱道:“胡鬧!怎麼能告訴世子?”
綠綺一愣:“是世子問我的。”
元春乃嘆道:“咱們這府里不得安寧。若你與世子說那些胡話傳出去,旁人誤以為咱們想謀什麼,豈不惹眼?還是莫招搖的好。來日再有人問你我家中的人,你只說不知道便是。”
綠綺雖不明所以,也唯有點頭了。
元春因見了寶玉的詩,委實不錯,心下喜歡。又暗想,若世子能識他之才,來日仕途也是一條門路。故此不曾過於責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