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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收拾妥了東西,秦可卿率先朝戴權擺擺手:“戴公公明天見!”
組員們跟著喊:“明天見啊戴公公——”
戴權本想說“明兒雜家就不來了。”話到口邊竟生生變成“明兒見……”眼見清點小組走沒影子了,戴權長嘆一聲,自言自語:“事既至此,雜家也沒法子了。總不能忽然就不來了不是?人家不得著急麼?”遂背著胳膊強繃著臉,歡歡喜喜走了。
這日吃完了晚飯,戴權忽然想起一座廟來。不知那地方讓賈琮弄成什麼了。宮中有密道直通一座廟。戴權望了望窗外。這會子秋高氣肅、西風拂盈,天上撒了兩三把星子,並有一勾斜月輕懸。這天兒最好不過,不打燈籠亦能看得見道路。他遂換了身黑衣裳出來。
戴權手裡依然提了燈籠,只不曾點著,輕手輕腳走到地道口,扳動機關走了進去。到了裡頭他方從懷內取出火柴點著燈籠,提著一路走到一座廟。在出口處熄滅燈籠,打開機關走了出去。
出口在一處極僻靜的小偏殿,外頭靜悄悄的半點人聲沒有,亦不見燈燭之光。戴權悄悄探頭出去張望片刻,果然沒人。夜風微拂,樹葉子嘩嘩作響,並有秋蟲時而鳴叫。他遂大了膽子,依著記憶中的道路走出去。這廟極大。戴權拐了幾個彎子走過四五座佛殿,皆不見香燭亦無僧侶看守,也不曾發覺與早先有不同之處。他想了想,轉身往藥師殿而去。藥師殿後頭便是一僧和尚在世時所住的梅林了。
遠遠的他便看見梅林外立了塊大牌子。走近前去一看,牌子是木頭的,上頭畫了幅畫兒還寫了字。這會子太黑了,實在看不出畫的寫的是什麼。戴權乃四面張望會子毫無人跡,取火柴出來劃亮。可巧一陣風吹過,將火柴熄滅。戴權忙收了火柴梗入懷內,蹲下。身子背著風向。又取了根蠟燭出來,再劃著名一根火柴,小心翼翼點著了蠟燭。遂右手持蠟燭,左手攏在火苗旁擋風,慢慢站起來,將蠟燭探到大木牌跟前。
木牌上畫的是一副地圖,地圖上頭有八個大字:梅林迷宮全景地圖。上有硃筆標出線路,直通梅林當中。順著硃筆一路看下去,便看到一座宅子之簡筆圖。旁有幾個字:一僧大師院。此院西北角另畫了幾筆屋頂,旁邊寫著:八卦院。院中畫了個八角亭的頂,標註著八角亭字樣。偏八角亭旁還伸出一條折線來,線旁寫的是:老樟木機關盒子。戴權不覺心跳如鼓,深吸了數口氣平定不下來,連眼睛都花了。
捱了會子,戴權凝神接著看。旋即發覺一僧大師院的西廂房有間屋子,亦伸出了根折線。線旁備註著:三道先帝聖旨。戴權腳脖子一軟跌坐於地上;蠟燭也滾落草叢,風一吹、熄滅了。良久,戴權僵硬苦笑。三道先帝聖旨是哪三道,旁人猜不出,他卻立時猜出來了。燕王費盡心機欲打開盒子取出聖旨,賈琮竟把它們明明白白擺在堂前給尋常百姓瞧,區區二百錢便能進來。先帝連同太上皇的顏面全都讓他砸在這木牌子上,碎盡了。
正文 第744章
話說戴權夜探一座廟, 發覺梅林外立著塊繪了地圖的牌子。直至這會子,他方明白了點子賈琮的心思。如那秦組長所言,倘若人人都能進皇宮閒逛, 皇宮就不稀罕了。一僧大師之經歷並三道傳位詔書,少不得會惹起百姓茶餘飯後嚼舌頭。天子威嚴掃地不說,“受命於天”四個字便成了笑話。賈琮這反造的, 比什麼曹大通方雄狠厲多了。他想了想,不敢妄入梅林,熄滅燭火原路返回。
進了地道口燃起燈籠, 戴權深吸一口氣。方才這一路,腹內仿佛有小爪子鍥而不捨撓他的心肝。走了幾步路, 他實在耐不住了,竟又折返回去。遂立在大木牌前仔仔細細記了半日的路, 戴權大著膽子往迷宮路口而去。路口立了個小木牌,上頭寫著“梅林迷宮入口”六個大字, 還標了個箭頭。
戴權便沿著那小逕往裡走。走了約莫有十四五步, 又看見一個半大的木牌。木牌上唯畫了進迷宮的地圖,還有一個小紅點兒, 旁邊寫著“您在此處”。戴權頓覺自己方才是白費精神記的地圖,只怕這一路上都有牌子, 想迷路都不容易。果然,走到第一個叉路口,前頭只剩了一條可行之路,並立著指路木牌。另外那個路口旁的兩株梅樹之間以粗麻繩從樹根框到了樹杈, 猶如掛了一副麻繩畫。戴權依木牌所示往裡走,當真走到裡頭、看見了一座宅子。只是他並不敢再進去,屋裡亮著燈火。遂偷偷張望了會子,轉身往回走——這回當真走了。
回到宮中住處,戴權坐在炕上使勁兒喘粗氣。一個在宮中活了大半輩子、還能爬高在聖人和太皇太后身邊的老太監,絕不該有好奇心一物。宮中好奇者皆早死。戴權疑心自己方才是讓什麼東西迷了,暗暗自警切不可重蹈覆轍。回頭再一想,如此要緊之事,不論聖人或太皇太后都必想知道究竟。自己方才不過是替二位主子打探去了。替主子冒險本為天經地義的。念及於此,有了幾分釋然,安心入睡。
次日,他又跟著秦可卿等人清點物件去了。一整日下來,將要收工時,戴權瞧著一對汝窯的大花瓶慨然道:“雜家記得有一年,聖人在御花園親手摺了兩支梅花插在此瓶中。”又嘆道,“這些年宮中荒頹,管著御花園的那幾位又讓燕王調走,梅樹沒人打點了。”
秦可卿忙說:“公公放心,我們清點好了物件,下一步就是整頓。御花園也會聘花匠來打理的。”
戴權點點,忽想起一事:“聽說一座廟旁有一坡梅林,開花時煞是好看。”
“我也聽說了。”有個組員興致勃勃道,“這會子天已見冷,過幾個月梅花就該開了,到時候咱們全組逛逛去!”
秦可卿隨口道:“好。”
戴權問道:“那一座廟何時可以去瞧瞧?”
另一個組員扭頭問秦可卿:“一座廟開放了沒?”
“還沒開放。不過咱們可以先去逛逛。”秦可卿笑道,“要不明兒歇一日假,戴公公同我們一道去?”
“好啊好啊~~”那小姑娘脆生生喊道,“就如我們學校秋遊一般。”
戴權裝模作樣想了想:“只不知雜家可便宜出宮。”
“哦對,你們還沒做工作人員登記。”秦可卿微微皺眉,“是賈琮考慮不周,應當先安排好你們的。那小子怕是顧不上。回頭我同他提一句……算了,此事我攬下來。”她又想了想,苦笑道,“我也分。身乏術。先完成清點再說吧,這麼多事一時也做不完。橫豎公公也不認得路,明兒我們來接你。”
戴權笑拱手道:“多謝秦組長。雜家只是好奇罷了。”
秦可卿也笑道:“這就對了。好奇心人皆有之。縱然宮廷依著強權壓制宮女太監後宮妃嬪多年,一旦鬆開,人的本性自然而然會跳出來。最早出宮的那些無子妃嬪都是自己嫁人的,一個願意當道姑的都沒有。”
戴權愕然:“她們不是讓賊人擄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