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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蓉立著想了半日,猛然命下頭的人都出去。自己從暗櫃中並身上翻出餘下的那七十多萬銀票,取了個小荷包裝了,解下腰上的汗巾子包起來。想了想,又從案頭拿了把平素使的摺扇子。兩樣包做一個小包袱,命心腹小廝立時從後門出去,親送到薔大爺手裡,還笑道:“回來重重有賞。”賈蓉早年給賈薔送東西本是尋常事,那小子並不知道裡頭有這麼多錢,笑嘻嘻抱著走了。
賈蓉遂扮作無事人一般換了衣裳出去。卻見趙承笑著臉拱手道:“蓉大爺,今有令妾春氏向衙門出首,寧國府窩藏盜賊。”
賈蓉怒道:“好個黑了五臟六腑的婦人!爺從窯子門口救她出來,打了銀的、又給金的,有了珠子、又給寶石,當她是個寶貝捧著,竟養了一條白眼狼!”
趙承道:“春氏說貴府會芳園後頭那所小院子藏了賊人。”
賈蓉一愣:“哪有這般巧事!方才走水的就是會芳園。”
趙承大驚,登時站了起來:“還請讓下官去瞧瞧!”
賈珍頓覺不好,問道:“怎麼回事?”
賈蓉道:“想是許久沒人住,這會子天乾物燥的便走水了。”賈珍兩眼一閉。這般搪塞之語漫說趙承不會信,隨便去大街上拉出一個人來都不會信。頓時有不祥之感。
果然,趙承匆匆往會芳園看了一遭,回來皮笑肉不笑的說幾句場面話便趕著走了。沒過多久御林軍進府,不容分說押走賈蓉,並將方才在會芳園救火的奴才一個不落悉數抓走。
問案的是馮紫英。他先審了些奴才,末了才問賈蓉。賈蓉已編排好了,只說那幾個人乃是賊寇,拿闔府性命做威脅要在他們家住。馮紫英信他才有鬼!拿眼睛冷冰冰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他半日,道:“蓉哥兒,此事要緊。若不說實話,咱們兩家幾輩子的交情也顧不得了。”賈蓉心裡明白窩藏欽犯是個什麼罪,一口咬定就是賊。馮紫英長嘆一聲,站起來轉身就走。賈蓉心中便響起鼓來。
不過半刻鐘之後,牢房外頭進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官吏,揮手命人將賈蓉帶出去。賈蓉嚇得腿都軟了。兩個衙役直架著他拖到一間大屋子,裡頭冷森森的擺滿了刑具。賈蓉兩眼一翻嚇暈過去。那官吏毫不在意,笑呵呵道:“打疼了自然會醒。”
賈蓉不過是個紈絝少爺,何嘗吃過這等苦頭?第一件傢伙還沒使完他便招了。不過半日功夫,西寧郡王並他三個手下的屍首已讓官府找到,只是面目難以辨認。馮紫英看著供狀連連搖頭:“何苦來。”
數日後,賈環終是找到馮紫英門上去了。馮紫英料到遲早他得來一趟,頭一句便是:“你們東府裡頭小蓉大爺的事兒就別提了。”
賈環苦笑道:“珍大哥哥跪著抱了我爹的大腿哭,我能怎樣。”
馮紫英道:“他壞了王爺大事,委實饒他不得。”
賈環看著他道:“前陣子他們府里燒了一處院子,想必是毀滅了什麼證據。”
馮紫英擺手道:“莫要套我的話。”
賈環嘆道:“罷了。橫豎我只問一句,不會牽連無辜吧。他媳婦並他那個才四歲的閨女不會有事吧,我們珍大嫂子也挺無辜的。”馮紫英不言語。賈環想了想,“還有西寧王府。”乃低嘆一聲,“嫡子嫡孫都送走了,老婆、女兒、兒媳婦、孫女和庶出的孩子都隨手丟下當盾牌,橫豎王爺只管拿這些人把氣撒了。”
馮紫英瞧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才不是說了?這些人是無辜的、且那姓金的並不在乎。”賈環道,“你們縱然每天在菜市口殺一個,管保釣不到半個他們的人。再說,天下這麼大,他還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天津港每天發多少船出去?”
馮紫英撂下手裡的茶盅子:“你有什麼主意?”
“發配嘛。”賈環理直氣壯道,“北美那邊不是打仗挺順利的?統統送到殖民地去開荒,不會種田的也可以做別的活計。連賈蓉在內,這些人都不是沒有價值的。賈蓉雖不肖,還算機靈。從前只是沒逼到絕路。這回攀錯了靠山,想必也吃了些苦頭。”
馮紫英眨了眨眼不言語。
“你又不是不認得賈蓉。”賈環吃了口茶,“可惜了材料,他若生在我們府里管保有用。再說,縱殺了他也得不到什麼,還不如廢物利用。西寧王府那些人倘若發配去北美,保不齊能引得他們的人過去聯絡,不就順藤摸瓜了?兩個大府,上下加在一塊能有兩千人口了吧。發幾艘大船,讓他們帶些日常用的東西過去……”
“嗯?!”馮紫英皺眉,“還讓他們帶東西?”
賈環哼道:“就知道你們不懂這個。丟一群徒有四肢的犯人過去有什麼用?創造力!大哥,人比牲口強之處就在創造力!移民比囚犯有創造力。囚犯得有人盯著他們幹活,移民會自己主動經營生活。王爺要的是什麼?難道是一大片空地?他要的是城鎮、農田、商鋪、稅收。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去種田,比如蓉哥兒他媳婦,能不能種好莊稼不說,說不得幾年就得病死。王爺從頭到尾能收到幾個錢?倘若讓她去做衣裳,準保比種田賺的多。但她一個少奶奶,做衣裳的本事也平平;不如給她一個製衣作坊讓她管著。馮大哥,地廣人稀啊!每一個人都很值錢的。北美缺人口才是大局。”
馮紫英抬目看了他半日,嘆道:“我知你意了。”
賈環點點頭:“拜託了。”
馮紫英想了想,道:“罷了,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礙。西寧郡王已死。”
“啊?!”
馮紫英冷笑道:“不曾想小蓉大爺還有那膽量。”
賈環略一思忖:“蓉哥兒殺的?該不會他放火燒院子就是為了毀屍滅跡?”
馮紫英點點頭:“他收留了西寧郡王並幾個護衛數日。”
“嘶……”賈環皺眉,想了半日,“西寧郡王腦子進了水麼?沒地方好藏了竟藏去東府?我們家就在隔壁他都不帶怕的?”
馮紫英之前尚未想到這一節,也奇道:“論理說他當有不少住處的。賈蓉此人何嘗靠得住?把他出首了都不好說。”
賈環摸下巴道:“會不會他原先預備的地方出了岔子、或是有信任的人出賣他?”
馮紫英抱怨道:“我有許多事要問那個那個姓金的,偏你們小蓉大爺竟做出殺人滅口的事來。”
賈環攤手:“好歹是寧國公之後。”
馮紫英哼道:“沒把寧國公氣得從墳裡頭爬出來算他本事不夠大。”頓了頓,“罷了,明兒我去問問王爺怎麼處置他。”
賈環站起來向他作了個揖:“煩勞馮大哥。”
馮紫英又嘆:“我也打小認得他這麼些年……”乃搖搖頭,起身送賈環出去。
兩日後,御林軍查抄寧國府,傳了四世的敕造寧國府門口貼上了封條,哭聲傳出好幾里去。賈環想法子求馮紫英開了個後門,將賈蓉的幼女弄出來交與趙姨娘幫著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