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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晟乃說:“今日我父王有事出去了,我祖母母親也往東平王府聽戲去了,我悄悄領你去見賈姑娘。”
寶玉一蒙:“什麼?”
霍晟淡然道:“霍煊是我老子。”
寶玉愣了。
霍晟也慢下馬來扭頭望著他:“賈姑娘是個聰明的,如今日子過得不錯,你不必憂心。”
半日,寶玉抬起頭來慢慢的問:“你何時知道我是榮國府的?”
霍晟道:“起初便是知道的。聽人說你是個有趣的,特去尋你瞧瞧。”
寶玉一怔,苦笑道:“橫豎我仍是那個傻子。”
霍晟道:“尚可,我竟是眼見你從極傻漸漸到了尋常傻。”
寶玉橫了他一眼:“這是誇讚我麼?”
霍晟點頭道:“是,我極少誇人的。”
寶玉輕笑了笑:“你見我之時我已算不得極傻了。”又道,“想來家姐素日也得了你許多照應。”
霍晟道:“這個倒是不曾,我從來不曾見過令姐。她一直安生的很。我們府里如今的情形,安生便是好日子。”
寶玉點點頭,道:“平安便好。”他猶豫了會子,終忍不住問道,“我姐姐……來日可能離了你們府里嗎?”
霍晟瞄了他一眼:“宮裡賜下來的不比尋常姬妾,無故打發不得。”
寶玉黯然道:“總不能這般蹉跎一世。”
霍晟望了一眼天邊,道:“蹉跎的人多了去了,能平安便是好的。況我們府里總好過宮裡。”因冷笑道,“前些日子有個不知死活的通房丫頭急慌慌跳出來替人當槍使,這會子已是癱了。”
寶玉忙問:“那她來日可能好了?”
霍晟道:“自然是好不了的,能捱過兩年的性命都不錯了。你莫聽見女人便一臉關切的模樣,那是我父王的女人。況她本是自己作死,誰也救不得她。還帶累打死了兩個小丫頭,那兩位才是冤死的。”
嚇得寶玉一顫,不敢多問了,默然了會子嘆道:“何必……”
霍晟瞧著他含笑道:“你眼裡凡年輕漂亮的女人都是好的,我眼裡凡年輕漂亮的女人都是歹的。”
寶玉道:“女兒本為天賜的精華靈秀,豈能有歹的?”
霍晟道:“那是你母親有幾分能耐,且你父親是個無能的。我家裡乃是父強母弱,他的各色小老婆自打我還在我母親腹中便想弄死我,直至前個月我還險些墜馬而亡,幸而我馬術極好。”
寶玉瞪大了眼。
“如今我們府里有人懷了塊肉,且不論是男是女,橫豎有我在,縱她生出兒子來也當不上世子。至於那些幫她的,都想著眼見琴側妃是回不來了、這府里多年不見有人懷上如今也有了、有一日她們也懷上了呢?我依然是個擋道的。”霍晟霎時笑得極燦爛,寶玉在旁瞧著卻有幾分寒涼,“偏世子我就是不死!她們的兒子生不生的出來還兩說,縱生出來了,我有在,他們也沒有出頭之日。”
寶玉又愣了會子,搖搖頭:“每每我當自己已明白世事了,總有人戳破我。”因低頭嘆了一聲。
霍晟笑道:“罷了,較之當日我初認識你的時候你已是明白許多了。那會子你才有趣呢,仿佛在雪洞裡頭長大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寶玉苦笑道:“罷了便罷了,依著你說的,總比當日好了些。”
他們遂一路往南安王府而去。到了門口,早有人上來喊世子並拉馬,霍晟直領著寶玉往裡走也沒人敢問。寶玉心中悵然。舊年他在此處苦苦哀求有人能放他進去見他姐姐一面,卻是讓南安王爺當胸踢了一腳。如今連個問他是誰的都沒有。
他二人先到了霍晟書房,寶玉見其處簡樸端方、少有頑器,不禁問:“怎麼不設置些瓶鼎呢?”
霍晟道:“不喜歡。況我家本是武將,沒那個興致。”
寶玉笑道:“我那堂弟琮兒也在習武,屋裡也是這般什麼都沒有——但凡有人送了他頑器他悉數拿去給他姐姐了。”
霍晟眉頭一動:“賈琮?”
寶玉道:“你認得他?”
霍晟道:“聽說過。他月初與你伯父一同逛街,偶遇了聖人白龍魚服,倒是有許多人在打探他。”
寶玉喜道:“他竟有這般運氣,我卻不曾聽說過。”
霍晟不禁扭頭瞧了他會子:“你不曾聽說?”
寶玉道:“月初那會子我還在書院呢。如今要過年了,他年紀小性子活潑,愛出去瞧熱鬧玩耍;我因多日不曾孝順祖母日日在家陪伴她老人家。故此我二人還沒功夫閒聊。”
霍晟又瞧了他一眼,扭回頭來:“罷了,此事來日再說。我打發人領你去看賈姑娘,暗暗說會子體己話便罷,莫耽誤太久。”
寶玉忙立起來向他深施一禮:“大恩不言謝,你知我知。”
霍晟擺手道:“些許小事,不過順手罷了。若不是今日恰巧沒大人在府里我才懶得多管閒事。”乃隨手從案頭取了本書瞧。
寶玉低頭一笑,遂跟著一個大丫鬟悄悄從他書房的後門出來往元春的小院走去。走了半日才到,因那大丫鬟不苟言笑,寶玉一路都有幾分惴惴的。那大丫鬟拍了拍門,過了會子,裡頭出來一個小丫頭子,見了他們便是一愣。
那大丫鬟低聲道:“這位是賈姑娘的兄弟,因他與世子是朋友,世子特命領他來與賈姑娘見一見。莫耽擱太久。”
那小丫頭怔了怔,道:“是榮國府的寶二爺麼?”
寶玉忙上前作了個揖:“正是,煩勞丫鬟姐姐了。”
那小丫頭微微蹙眉打量了他幾眼,行了個禮道:“還請恕奴婢失禮,敢問寶二爺每回使來給我們姑娘送東西的那人叫什麼?”
寶玉道:“是我的書童茗煙。”
小丫頭又問:“上一回送來的是什麼?何時送來的?”
寶玉道:“乃是謄錄了我的兩篇功課,便是十來日以前。”
“你們家頭一回送來的那個包袱裡面裝的什麼?”
寶玉道:“我替姐姐收集的琴譜,乃是煩勞琮兒屋裡的123言情姐姐送來的。”
那小丫頭再細看了看他,終是點了點頭:“眉眼兒倒是像茗煙所言。”因又行了個禮,“二爺莫怪,因你是男子,我們姑娘謹慎,恐怕有詐。”
寶玉奇道:“我是她弟弟,能有什麼詐?見面不就知道了?”
那小丫頭與領他來的大丫鬟對視了一眼,側身放他二人入內,立時關上了院門。
寶玉十分莫名,轉身望了一眼這院子,委實小的緊,有一株小小的梅花在庭前靜放,幽香襲來頗為動人。那小丫頭便領著他們往裡頭去。
只見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子披著素袍坐於小榻上,雖不施脂粉、不插釵鈿,眉目清朗安然,輕聲問道:“綠綺,來的是何人?”因一抬目見進來了位少年,也稍稍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