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6頁
“那倒未必。”穿白的那個年輕些的男人道,“死馬當活馬醫,僥倖一試。這是絕望的表現。他已經完全無法左右他們那邊的局勢了。”
年長些的哂笑道:“左右?他想必已明白自己是顆棋子了。”
“不錯不錯。”年輕的道, “進退都不由自己。身陷蛛網無力掙扎, 阿彌陀佛可憐見的。”
姚佳箴雖不知他二人是誰, 已猜到是攝政王的人。遂臉望著秦可卿說話卻拿眼睛覷著他二人道:“館長, 為何要告訴他攝政王欲修改婚法?還特意讓我務必直白些透露我在紫禁城做事。”
秦可卿笑瞧著兩個男客。年輕的道:“讓你直白些是為了顯得囂張不懼, 讓他們知道我們要修改婚法是為了逼迫他們豁出命去搏。到目前為止他們都只是為了顏面而戰,唯有動律法方能觸及他們的底線。”
年長的道:“先藉機變婚法, 日後再變其餘律法便容易多了。那些老傢伙必能明白此中要害。”
秦可卿問道:“猜他們會如何應對?”
年輕的道:“既知道我們要借用這個離婚官司搞事, 他們就不能輸。將意識形態問題轉化成可操作的實際問題,簡直是把立體幾何拍扁成平面幾何。”
秦可卿咳嗽一聲:“說些人聽得懂的!”
年輕的諂笑了下:“起先他們的重點也許都在什麼三從四德、後宅規矩、婚法上。既知道我們底氣足、想變法, 從這方面下手他們肯定會輸掉。因為在大眾眼中,徐慈和徐家沒有道理。唯有證明律法無理, 我們才好改變。若想阻止變法,他們就得把重點放到案情本身上, 來證明徐慈有理、律法有理。”
秦可卿好笑道:“他們有理?問問尋常百姓徐慈可有理?”
年輕的也笑道:“所以我才說,這是把立體幾何拍扁……”秦可卿又咳嗽一聲。年輕的忙改口道,“這是把複雜問題簡單化。離婚案, 要把過錯方從無理變成有理,只能把他摘出去。小妾先於正妻產子,可以說是成婚兩年無子、家族期盼。斷了姚女士的衣食供給,負責人是當時管家的徐二姑娘。”
姚佳箴糾正道:“是三姑娘。”
“哦,徐三姑娘。甚至軟禁之事都能推給徐太太。放心,徐三爺這種連家裡吃不起茶葉都不知道的主兒,縱然想在那群公爺侯爺跟前保護母親的名聲,也絕沒有那個魄力和能力。徐太太這口黑鍋背定了。徐慈唯一推不掉的便是他想無故休妻。姚女士沒有犯任何錯誤,他只因得了貴人眼青便要休妻,尋常人是無法贊成的。其實吧,此事當真怨不得他。那群公侯老爺也必打心眼裡認為錯的是姚女士你。”
姚佳箴淡然道:“他們不過是想跟攝政王唱對台戲罷了。”
“那是原委之一。但他們絕對是真心實意的以你錯了。因為你不懂事。身為侍郎府的嫡孫媳婦,連這么正常的潛規則都不知道,簡直胡鬧。”
秦可卿解釋道:“潛規則是指並非如律法般明文規定,而是約定俗成、人人皆贊成的規矩。”
年輕的點頭,接著說:“絕大部分能在朝廷立足的家族都會遵循‘男人的官職高於一切’這個規則。因為朝堂之爭太狠厲了,任何一個官位都不知多少人盯著,一旦輸掉便會輸得很慘甚至很慘烈,全家下獄發賣的比比皆是。故此,為了維護男丁的官權,漫說要犧牲一個外頭娶來的媳婦,就算犧牲他的親姐妹甚至兄弟叔伯父母也不在話下。範例請看你的閨蜜陳瑞綺。遠一點有如今的內閣大學士詹嶠老大人,他的名字身份官職統統送給過堂弟。高一點有燕王司徒磐。為了給他的哥哥太上皇司徒硠湊分數,他不得不低調行事、假扮成胸無大志鬥雞走馬的‘閒王’,暗地裡替哥哥出謀劃策。再古老一點還有漢光武帝的原配陰後。這種犧牲是很正常很普遍的。”
姚佳箴皺眉:“被犧牲之人心甘情願麼?”
“據老爺們所說,這些人全都深明大義;據我所知,非古人裡面沒一個願意的,且怨念頗深。”年輕的看了看年長的,“包括被人誤以為很懂事的詹嶠老大人。”年長的微笑。
姚佳箴撲哧笑了:“我就說嘛!燕王最後不是也反了?”她想了想,“那潛規則就不是人人皆贊成。”
年輕的道:“有話語權者皆贊成。沒話語權者贊不贊成誰搭理他們?”
姚佳箴輕聲道:“不公。”
年輕的點頭:“沒錯。不公。權貴人家習以為常,尋常百姓卻難以接受。因為權貴是強者,百姓是弱者。而你和陳瑞綺等潛規則犧牲品也是弱者,可輕易得到百姓的同情。我們變法要爭取百姓支持,故此才公審此案、讓士農工商都來旁聽,以‘明規則’對抗‘潛規則’。徐慈身後那群老爺若想贏得這場官司,就不能提他們的潛規則,只能在明規則、且是合理的明規則裡頭想辦法。這個挺難的。因為他們習慣了四周都是懂得、遵守潛規則之人,不知該如何說服不懂這些的百姓。本可以請些接地氣的狀師相助,可惜他們請不到好的。”他擠了擠眼。
姚佳箴心裡一熱:原來這些人不知何時已做了許多事。秦可卿笑道:“你直說了吧。今兒跑來我這兒有何事?”
年輕的道:“你們給徐慈做的假古董扇子如果重做一把,要多久。”
“不知道,這個得問聶春。”她乃命助手去喊聶春。
不多時聶春過來了。姚佳箴將人家當作知心姐姐通了一年多的信,這會子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頭。秦可卿遂問他扇子。聶春道:“那會子一共做了四把,還有三把呢。”
年輕的拍案驚喜:“永遠不要低估一個技術宅!”
聶春遂出去取扇子。一時取來,兩個男客瞧了都大讚:“真真做得好!難怪能哄住徐慈。”年長的乃取了一把放入包中。
聶春問道:“這兩把還有用麼?”
“沒用了。”年輕的道,“聶先生留把做紀念吧。姚女士也可留把玩兒。”
聶春聞聽點點頭,拿起一把塞進懷裡,又默然取了另一把送到姚佳箴跟前。姚佳箴拿著扇子看了半日,贊道:“做的跟真的似的。”乃收了起來。聶春自打進門一直沒落座,這會子想來已不用他出去取東西了,遂坐在那小茶几對面的椅子上。助理姑娘也悄然給他送了一盞茶。
年輕的那位男客挑眉看了聶春幾眼,站了起來。立著想了想,向姚佳箴道,“對了,你知不知道徐太太為何挑那兩個兒媳婦找你的茬?”
姚佳箴搖頭:“不知道。我嫁入徐家三年多,自詡規矩穩重,從不曾犯過錯。”
“就是因為你沒犯過錯。”年輕的道,“徐慈是她幼子,讀書又好。你父親官銜太低,還是清水衙門,半分幫襯不上女婿。偏這門親事乃徐翰林所定,她不滿意也沒辦法。本想等你過門了拿你兩個錯兒發泄一下,偏你一直沒給她機會,她憋得慌。你若早早做了兩件錯事讓她撒氣也許就沒後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