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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苦笑道:“下官還不夠格上朝堂呢。”
賈琮徑直坐在他對面,自斟了盞茶飲兩口潤潤嗓子,乃望著趙承道:“我這個人不慣繞彎子。就明說了。”
“王爺請吩咐。”
賈琮慢條斯理道:“但凡是逃奴的案子,前頭十二樁慢悠悠查查,不得干擾阻撓人家逃走;從第十三樁開始便不用管了。”
趙承大驚:“什麼?!”
“有了前十二樁的案例,你大概也能知道,奴才出逃無非就是那麼幾種法子。再有人來報案,你就只管做別的事去。過幾天從前頭的案例中拼湊出查案結果來給他們就是了。”賈琮又飲了口茶,“孫良本是我派人攛掇他逃走的,他的出逃計劃也是我派人幫他做的。”趙承啞然,張了張嘴不知該不該問、怎麼問。賈琮含笑瞧了他一眼,“你不用猜疑,我委實是想鼓勵各權貴府上的奴才出逃。最好全部跑光。”
不過須臾間,趙承腦中已猜了十來種緣故。終只答了一個“是”字。
賈琮又吃了口茶道:“目的是儘可能的把這些老東西和無能紈絝多轟走幾個,愛去齊國晉國吳國楚國隨他們便。沒幾個能用的,還霸占著那麼多公侯頭銜。橫豎在燕國非但要收田稅,還不幫他們抓逃跑的奴才。咱們等著瞧,看看每戶能有幾個忠奴死心眼不肯逃,這些人夠不夠防賊。哦,日後這些人家難免遭賊,你也別使力氣查。總有他們撐不住的一日。”
啊,原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趙承一顆心穩穩噹噹放回原處,笑道:“原來如此。這個容易,攝政王只管放心,下官日日都忙,這些小事怕是顧不上。”
賈琮含笑點頭:“我就知道趙大人是聰明人。”乃舉了舉茶盞子,一飲而盡。趙承雙手捧起盞子也飲盡了其中之茶。賈琮又道,“趙大人不是科舉入仕本也沒什麼,只是孤並未在趙大人身上看到別的長處,大約眼下這個職位最適合你。”
趙承根本沒想著升官,不倒霉就阿彌陀佛了,忙說:“下官才疏學淺……”
不待他說完,賈琮打斷道:“你兒子也不小了,念私塾管什麼用?還不是這麼多年連個秀才都沒考上。誰說必要考科舉才能有出息?”趙承猛吸了口氣,屏息凝神。賈琮含笑接著說,“四書五經那東西,做個啟蒙和道德修養就可以了,畢竟不是實用技術。燕京大學正在改制。”他忿忿道,“我就不該對翰林院那些老夫子抱什麼希望!他們下輩子也尊重不了科學。”又頓了頓,“今年八月燕京大學重新開學。到時候學校會開始正式教授各色實用課程——在未來能排得上用場的課程。”乃望著趙承笑吟吟道,“歡迎有志青年去求學。”
趙承不禁狂喜:“多謝王爺!犬子必好生念書,不辜負王爺提攜。”賈琮含笑點頭。
故此,趙承當真只老實查了前十二樁逃奴案,後再有公門侯府來報案他都胡亂敷衍過去了。逃奴遂越來越多。
偏這會子,丞相林黛玉弄出了個城市地下管網工程。說是為著今後的發展,須得重新給京城各處鋪設地下排水道。京城太大、人口太多,這工程時間太長必會驚擾尋常百姓生活。她遂命工部儘快完工。工部決意多請些民夫三班倒,日夜不歇工,林相讚許。偏新任工部尚書沈鶴大人又上了本摺子,說民夫能請到,鋪排水道用的大鋼筋水泥管子、人家工廠怕供應不上。
林黛玉一打聽,京郊最大的鋼筋水泥廠乃是忠明侯薛蟠家開的,這回與工部合作的也是他們家,遂親去薛家商議。薛蟠為人豪爽。聽說朝廷遇上了麻煩,樂得相助。遂讓自家的水泥廠也三班倒給工部供貨。如此一來,京城東門便不能關了。每晚都有大馬車從城中出去、運些碩大的鋼筋水泥管子進城。
天津碰巧就在京城之東南。若有人混在民夫里出城,守門的兵卒也察覺不了。地下管網工程開工後第三日,襄陽侯府守夜的門子全家便跑了。次日便傳滿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他們是混在民夫裡頭大搖大擺走出去的,當晚就跑掉了四家門子。為防再生此事,襄陽候想出了個絕妙點子:命門子兩人一組互相監視。不想兩家人一塊兒跑了。
老爺們或是不在意些許幾個奴才、或是想不出法子,一時也沒大留意。沒幾日又出了個大新聞:理國府在城郊的一處莊子,滿莊的奴才跑了個乾淨、一個不剩。
此事一出,可算有幾家著急了,牽頭請了諸位公侯聚在一處商議。七嘴八舌吵了半日,決意給燕王上書,以匪盜易入為由求夜晚依舊關閉城門。摺子送如燕王府入泥牛入海毫無消息。等消息的日子,京城逃奴已成大潮,有的人家竟逃去了一小半。主子人數實在太少,根本看不住;讓管事看著吧,管事自己也多有逃跑的。
正一籌莫展呢,朝廷又出新動靜了。因娼妓行業易得花柳病,且每日多有不止接一個客人之狀,花樓最易傳播花柳病的。故此命粉頭和小相公務必每半個月查一次病,無恙的方發給行業執照。這本是好事。偏後頭又下了一道政令,整個京城青樓都亂套了。
這令便是:從該令下達之日起,廢除軍、匠、商、樂四籍,統統歸為民籍。並在末尾增添一則:青樓之人不論男女悉數廢除奴籍,再不許賣良人為娼,亦再不許龜公老鴇子買人為娼。想當粉頭小相公的,唯有自願。且一旦她們不高興幹這行了,隨時可走。換而言之,整個燕國龜公老鴇子手裡的賣身契登時作廢。他們肯嗎?當然不肯。然娼妓本是下九流,攝政王丞相平章知事等大人坐在政事堂商議的結果,燕王親蓋了大印,區區娼門又能如何?頓時青樓內外一片哭一片笑。
此事來得突兀,民間紛紛猜測緣故,官府半個字的解釋沒有。戶部派了不少小吏,拿著卷宗一家家青樓楚館尋訪核對,給每個粉頭銷去樂籍。不厭其煩告訴每個人:你們想當粉頭的便接著當,不想當的只管自謀生路。橫豎你們都是良民了。有粉頭哭道:“奴家賣身契還在媽媽手裡。”小吏笑道:“賣身契這東西已沒用了,讓她拿著玩兒吧。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不干就不干。”
話雖如此,許多老鴇子在粉頭當中威信不小,不許手下的粉頭離開,更不許她們不接客。不料官府四處張貼了告示:凡有龜公老鴇不從官令的,歡迎百姓出首。一旦查明屬實,出首之人重重有獎。市井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缺錢的地痞子,這般人消息亦最靈通。既是告官能賺錢,幹嘛不賺?粉頭們總得接客、接客什麼信兒傳不出去?只數日功夫,幾十個龜公老鴇進了刑部大牢。霎時許多青樓人去樓空,怡紅院生意爆滿——這家的粉頭原本就是聘用制。趙承原本不知道官府閒來無事折騰娼妓作甚,這會子心裡偷偷猜道:莫非是為了替怡紅院排擠同行?
因逃奴和除樂籍兩件事,京中人市頓時蕭條,人牙子生意一落千丈。奴才多有逃跑,故此少有人家買人了,倒是賣的不少;青樓原本是最賺錢的一種買賣,如今乾脆被官府取締了。人牙子簡直沒了活路!他們手裡還壓著不少大戶人家的丫鬟呢。都是疑心有逃跑之心,主人家特叮囑賣去花街柳巷的。想來想去,唯有賣去別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