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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栩急了:“你不是哪吒下界麼?怎麼不會卜卦?”
賈琮道:“哪吒下界是外頭謠傳的,這話您老也信?再說李哪吒本是天界斗將,你何時聽說過哪吒會卜卦的?連太乙真人帶李靖也都不會這個……”穆栩面色頓時暗了下去。賈琮又道,“與其指望我,還不如放些鼻子利索的搜救犬呢。這種能耐狗比人強。你們家有麼?若沒有我借兩條好狗給你。”
實在穆家從第二日開始便用了犬搜尋的;只是聽他這麼一說,穆栩也便無望做有望,道:“好!借來我用用。”賈琮遂命人去取榮國府訓的犬來,連訓犬的家丁一道交予穆栩。
榮國府的犬並不比東平王府的強。又忙了三日,除了在靠近跌落之處的灌木枝子上尋到了一角衣料碎片,全無半點穆氏蹤跡。兩府商量了會子,怕是尋不著了。穆栩道:“惟願她只是傷著,讓山民救走了。”遂使人往香山各處貼告示,若有人得見如此這般的女子送回鎮國府或是東平王府,必有重賞。
雖榮國府的犬沒幫上忙,終歸人家是好意。穆栩欲親送回去,順帶謝謝賈琮。可巧有個年輕人騎著馬過來見他,說是有要緊事。穆栩想了想,遂命牛繼成去榮國府還犬。他與賈琮有過一面之緣,又是穆氏的丈夫,於情於理都頗合適。牛繼成領命。
立在榮國府門口,牛繼成心中莫名生了許多思緒。他年少時也曾來過榮國府,見過賈璉和賈寶玉。因賈琮賈環打小懶得出來見客,他委實從不曾在這府里遇過三賈。有門子迎上來恭敬問來客是哪家的爺們,牛繼成通了名姓,道:“找你們家琮三爺。”
門子道:“三爺平素這個點兒也該下衙門了,今兒大約有什麼緣故拌住了。”
牛繼成想了想,既來了,還是見見的好。遂命榮國府那訓犬的家丁回去,自己在他們家等候。有人引他去外書房坐坐。牛繼成到了那書房一瞧,外頭懸著匾額“綺霰齋”,內廳掛了副對子,寫的是: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不禁贊道:“好聯。”細看落款:拙徒賈琮擬聯,姑蘇林海手書。立時有小丫鬟送了茶水點心上來,牛繼成便隨手取了案上一本冊子欲瞧瞧消磨時辰。卻看那書封皮上寫著:西洋諸國之移民策。立時來了精神,從頭細看。
他正聚精會神看書,忽聽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以為是賈琮回來了,忙撂下書理了理衣衫。卻看那墨綠撒花的帘子挑起,一個穿鵝黃色衣衫的女子靈巧如狸貓鑽了進來,俏臉笑如三月桃花。乍見牛繼成,怔了怔,旋即倒吸了口氣,拿袖子遮了臉轉身就跑。雖只得一霎那,因這女子容貌殊艷、身姿嬌俏,饒是牛繼成也見過不少美人,竟沒見過模樣兒及得上她的;不禁回味再三,嘴角含笑,心裡暗暗猜度她的身份。雖不大認得衣料子,牛繼成也瞧得出那女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絲羅。並她頭上的花鈿、腰間的玉佩,必是個小姐。榮國府的姑娘都去了南邊,莫非是哪家來做客的?
過了會子,有榮國府的小丫頭子進來添茶水,牛繼成假意道:“適才聽見外頭有女子笑聲,還有人喊小姐。你們府上不是沒小姐麼?莫非從南邊回來了?”
那小丫頭道:“並不曾呢。”
牛繼成偏了偏腦袋:“古怪。罷了,恐是我聽錯了。”
那小丫頭想了想道:“我們府上倒是有兩位親戚家的姑娘,論理也不會往外頭來。”
牛繼成道:“怕是她們的丫鬟出來辦事罷了。”
“是了。”小丫頭笑道,“二位姑娘皆有學問,讀書認字的,打發人來外頭借本書回去本是常有的。許是聽見人說綺霰齋有外客、不敢進來罷了。”牛繼成微微點頭,吃了兩口茶。
待她退出去了,牛繼成便喊自己隨身的小廝進來,問道:“方才你一直在外頭麼?”
那小廝道:“只去小解了一回。”牛繼成不禁好笑。乃低聲吩咐他去打探榮國府里有什麼親戚家的姑娘住著、性情如何,又掩口咳嗽一聲。那小廝眨眼嘻嘻笑了兩聲,領命而去。
不多時,小廝進來回道:“爺,這府里有兩個外頭來的姑娘。一個是南邊的大海商的女兒,姓陳,是他們琮三爺未過門的媳婦兒,性子穩重,不苟言笑。這趟跟著琮三爺來京城,為的是拜祭祠堂、見識親友。另一個乃惠州知府劉大人之女,不知跟他們府里是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這個劉小姐本是個活潑的人,只是命苦。”
牛繼成問道:“怎麼個命苦法?”
小廝嘆道:“說是原先在嶺南許了戶好人家,眼見快要成親,那男人卻一病死了。這劉姑娘的老子是個老儒,家中規矩極嚴,命她守了整整一年的望門寡。好容易舊年滿了孝,本欲再尋門親事,街面上忽有傳聞說她命硬、剋死了未婚夫。因心情煩郁,來北邊散心的。”乃賊兮兮一笑,“要論模樣兒,聽聞這個劉姑娘最是難得。他們府上都把陳姑娘比作一株不會開花的竹子,劉姑娘卻是滿架子香紅的薔薇花。”
牛繼成笑罵道:“客人也拿來說嘴,也是淘氣的。”心下暗暗明白了那女子是哪一個。
一時賈琮下了衙門來外書房相見,望著牛繼成嘆道:“上回與牛兄偶遇還說了些後院的故事,不想尊夫人竟是沒了。”
牛繼成想起穆氏平素體貼周全,頓時垂下淚來:“本指望與她白頭到老……”
賈琮又嘆一聲:“有緣無分,強求不得。”乃寬慰了他些話,後來還陪著掉了幾滴眼淚。
牛繼成告辭回到鎮國府,先去見過他父親牛大老爺,說了些今日之事,末了問道:“榮國府與惠州知府也有什麼親戚麼?”
牛大老爺想了半日:“惠州知府劉延原任株洲知府。天下分封之後,兩廣總督王子騰向朝廷上表求調他過去的。他二人乃是連襟,劉延之妻乃王子騰之妻的嫡親妹子。本與榮國府無干,勉強能算個外八路的親戚。”牛繼成心下瞭然。
乃又到裡頭見他母親牛大太太,母子二人對著垂了半日淚。牛繼成知道他母親重規矩,並不敢提見過那女子真容,只遮遮掩掩說在榮國府里聽到有小丫頭說了一句半句什麼“小姐”,心下好奇他們府里哪來的小姐,遂命人去打聽。
牛大太太心中一動,含笑瞧了兒子兩眼。她想著,怕是兒子聽說了那劉小姐的身份容貌、起了心思。這孩子往年都跟個木頭似的,怎麼竟開了竅呢?乃拉著他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明白。”牛繼成頓時羞紅了臉。
待兒子走了,牛大太太捧著茶盅子坐在案前思忖:這個劉小姐有幾樣好處。其一是與兩廣王子騰有親,便是繞了個彎子牽扯上連榮國府在內的一串家族,偏生又與最惹眼的榮國府瓜葛太遠。其二,這些年來兩廣富庶,惠州知府劉延不必猜也知道必是個大財主。其三,仗著王子騰,她們家在南邊的地位必是極高的,竟肯讓她守望門寡。足見劉延大人知禮、小廝打探到她們家“重規矩”之言也不虛。其四,那穆氏樣樣都好,唯有性子太悶了些,年輕的小媳婦子死氣沉沉的。劉小姐性子活潑,想必更惹成兒喜愛。再有,她這身份不高不低,縱給成兒聘做續弦,東平王府也沒什麼好說的。娘家不在京城,也好聽話些。只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