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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神情一動。
賈琮緩了片刻,接著說:“今假設劉登喜有一要緊部下在御林軍中,除了劉登喜沒人知道他的底細。他已從劉登喜處知道有義忠親王的人給諸王箭書傳信,但知道得不真切細緻,或是沒見過實物仿製不出。他見太上皇奪回江山無望、朝廷緝拿日緊,心思變化,想脫掉太上皇密探這個隨時會惹得抄家滅門的身份,遂仿做義忠親王餘部的套路將劉登喜賣了。又守在劉登喜藏身的小院外頭候著。若馮大哥輕鬆滅掉他便罷了;若不容易,便暗中施以冷箭滅口,劉登喜防不勝防才中著的。”
馮紫英道:“他為何不自己來送信?還能得些封賞。”
賈琮橫了他一眼:“賞完了之後賢王敢用他嗎?”
秦三姑點點頭:“只怕不敢,縱用也難得大用。”
“就他那射手。弩的本事,能中流星錘鐵鏈的當中、能射穿劉登喜,不要此功勞也早晚能出頭的。”賈琮道,“賢王哥哥素來愛才。但凡沒了劉登喜,他便可以展現才華升官發財了。或是無憂無懼安度一生也是極好的。”他一擊掌,“這本是我胡思亂想,有些離譜。嗯,倘若來日真有這麼一個人在軍中冒頭,馮大哥,沒事兒你就別查他了,就當不知道好了。給人家一個當正經人的機會嘛。”
馮紫英道:“這個我說了不算。若真是這般,好歹救過我性命,總要還人家一個人情。”又隔著茶几彈了他一手指頭,“如此古怪的念頭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賈琮摸了摸額頭道:“我只是覺得找到劉登喜那事兒實在太難了,大海撈針似的。除非是他們裡頭的人,不然誰有那個本事?再說,那個射手。弩的那麼厲害,若是義忠親王餘部要找劉登喜報仇,自己守在院門外、什麼時候劉登喜出門下館子他‘啾’的一箭出去不就成了?何必驚擾你。”
秦三姑馮紫英二人齊聲說“哪有那般容易!”馮紫英道:“若沒有我的人在前頭打了那麼許久並引走了他心神,尋常人決計殺不了劉登喜。”
賈琮撇嘴:“好吧好吧!”
馮紫英笑揉了揉他的腦袋:“只知道瞎猜!”乃命人去廚房看看奶油松瓤卷酥好了沒,又坐在那兒看著賈琮直笑。
雖是他領人圍殺了劉登喜,那老太監終歸是他多年的老上司,馮紫英心中總有幾分不暢快。賈琮方才那通話東拉西扯的,暗暗替馮紫英圓了“叛徒”之名,還多拉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叛徒出來擋刀,仿佛劉登喜之死那個叛徒才是最要緊的,縱沒有馮紫英他也一般落到如今下場。胸中煩悶一掃而空,馮大爺心情極好。
一時奶油松瓤卷酥端上來,賈琮“嗷”了一聲笑嘻嘻的捧著吃。看他吃的香甜,馮紫英也舒心。因想著這兩位皆是要緊同僚,他便低聲說了昨晚司徒磐所言與劉登喜的舊事。
秦三姑淡然道:“抄來的本事難道是真本事?哄的過先帝、哄不過天下。”
賈琮長嘆一聲:“太上皇其實是被劉登喜害成如今這模樣的。”
馮紫英這回給面子的問:“怎的呢?”
“太上皇並沒有坐穩江山的本事,全靠賢王哥哥幫他。賢王雖只說了一篇文章,一葉知秋,這種事兒必然很多很多,比這過分的肯定還有。要說賢王哥哥一點都沒有遷怒太上皇我是不信的,要說太上皇一點都不知道我也不信。就如我家老祖宗一心偏著寶玉哥哥,我與環哥哥多少有些遷怒,都不大喜歡他。太上皇既知道劉登喜為了幫著他時常委屈他弟弟,卻並不阻止;這哥倆的感情再好也必有疙瘩。有了這個疙瘩,加上太上皇有自知本事平平,難免對賢王生疑。賢王又不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他都生疑了還為他賣命麼?早幾年我就聽林姑父說賢王懶得管事、朝中一塌糊塗。”
秦三姑笑道:“林大人是知道王爺之能、太上皇之庸的。”
馮紫英也道:“王爺與林大人私交甚於太上皇。”
賈琮道:“他清楚著呢。儒生嘛,總有些迂腐。我前頭話還沒說完。皇陵那件事我都能想出許多法子來解決,賢王哥哥當日若非袖手旁觀也必有法子,那樣的話太上皇這會子只怕還是今上。”
秦三姑眼神一閃,問道:“皇陵那事你有許多法子?”
賈琮隨口道:“一個莽夫,無非是違法的事兒做多了怕抄家滅門罷了。給他寫一個特赦不就成了?每日都有和尚姑子去送飯,把頭髮剃光了扮作和尚逃走也成啊。評話《楊家將》裡頭開篇就是楊家將假扮宋太宗赴會,皇帝都不聽評話的麼?”
馮秦二人又搖頭:“你當打仗是說評話麼?曹大通認得聖上的。終究年歲小,見的事兒少些。”
賈琮不服氣道:“他幾年見聖人一回?哪裡還能將模樣記得那麼清楚。或是在胸口藏兩個饅頭扮作尼姑更好混過去。”後世電視劇里都是這麼演的。
秦三姑瞪著他批“胡說!”
一時又提起昨晚那位使棍的壯士。馮紫英惋惜道:“瞧那意思,賢王是沒法子收用他的。若要殺他實在可惜。是條好漢子!”
賈琮道:“那可以不殺他麼?”
馮紫英道:“恐怕養虎為患。”
賈琮皺了皺眉,嘟囔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又問,“他替劉登喜賣命是為了什麼?”
馮紫英道:“還沒審呢,回頭問他。”
賈琮道:“賢王若想收他,須得實實在在弄清楚恩怨,看看有什麼空子鑽沒有。光憑禮賢下士大約不成。”
秦三姑不禁伸手擰了一下他的腮幫子:“小崽子愈發鬼了。”又抬目瞧了馮紫英一眼,馮紫英含笑飲茶。
一時賈琮吃完點心回去了,秦三姑道:“琮兒猜的那個……我思忖著也有幾分道理。”
馮紫英笑道:“我覺得極有道理。那小崽子繞著彎子奉承王爺,明知道這般好話我們八成會說給王爺聽。”
秦三姑莞爾,也起身告辭了。
另一頭,起。點自打上午出門買精緻舒服的麻線,直買到晚上還沒回來。賈琮等人只做不查,如平日一般無二。到了半夜,賈琮又讓她搖醒了。
揉著眼睛從炕上坐起來,賈琮道:“還以為你今兒不回來呢。怎麼不早點,那麼多事兒要講許久的。”
起。點看著他問:“什麼事?”
賈琮道:“下午我去馮大哥家打探消息,都知道了。有三位活的,還有一個大夫。”
起。點脫口而出:“誰?”
賈琮道:“那會子他還沒去審問,我也沒問模樣年歲。中有一位功夫高、使長棍的好漢他很敬重,盼著能替賢王收來用。只是賢王不曾親見那位的本事,又知其忠心劉公公,沒什麼惜才的心思。”
起。點輕嘆一聲:“他不會改投賢王的。”
賈琮道:“我聽馮大哥說了他的事跡,也覺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