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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薛姨媽道:“幸而他們當你是個不打緊的,不然恐怕要遭毒手。你日後可不許再去外頭惹事了。”
薛蟠苦笑道:“母親,我不惹事、只怕人家要來惹咱們了。好大一隻肥羊呢。沒聽見這各色閒言碎語傳遍了京城?”因恨恨的道,“我好好的妹子讓那些賤奴粉頭隨口說去取樂。”
寶釵頓時垂下淚來。
薛姨媽罵了那些奴才粉頭半日,又說:“讓你姨媽去查查,她房裡哪個不長嘴的賤人去外頭胡言亂語的,尋出來打死!”
寶釵拭淚道:“且不說查不查的出來,縱查出來了又如何?今時不同往日,她身邊唯剩下那麼幾個人,必不肯隨意打發出去的。”
薛姨媽忙說:“奴才算什麼?你姨母最疼你的!”
寶釵只低頭拭淚,不言語。薛蟠也默然。
薛姨媽一時沒了主意,半日才說:“那咱們如何是好!這府里如今你姨母委實已經失勢了。”
寶釵想了想,道:“咱們還有舅舅呢。”
薛姨媽忙說:“對對!咱們搬去你舅舅家吧!”
寶釵道:“母親莫急,平白無故的怎麼好就搬呢?哥哥又傷著了。須得有個穩妥的藉口才好。”
她們母女兩個便商議開了。
薛蟠在旁百感交集,一時潸然淚下。薛姨媽雖在與女兒議事,眼睛時時都瞧著他的,嚇得忙問:“兒啊,可是哪裡又疼的厲害?”又罵那打人的沒王法,又罵那大夫沒本事,又罵王夫人請太醫半日請不來。
薛蟠含淚道:“父親沒了,家裡獨我一個男人家,偏如今連不知哪家的奴才都知道我是個沒本事的。不能孝順母親多疼妹妹,反教你們娘兒兩個天天為我操心,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一語未了,娘兒三個抱頭痛哭。
過了會子,太醫終是來了,瞧了半日,只說無大礙,不曾傷著內臟。斷的肋骨好生養著,也不妨事,只讓他不可亂動。薛姨媽母女聽聞又哭了兩缸子淚出來。因打發人去告官。只是果然如那打人的所言,拿不出榮國府的片子來,只有賈政的片子。
不多時,王夫人賈母等打發人過來瞧他,賈璉賈琮寶玉都親自來瞧了一回,賈琮還幫著他罵了那打人的半日,唯有賈赦那兒半點子動靜沒有。薛蟠從前是個傻子,如今吃了這麼狠的一個虧,又躺在床上動不得,再傻也學會動動腦子了。賈赦不曾打發人來,便是榮國府大房不預備與薛家撐腰的意思。
王子騰聽說了親來瞧他,又臭罵了一頓。
薛蟠苦笑道:“舅舅說的是,只恨沒有早聽舅舅的話。”
王子騰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問薛姨媽:“這真是蟠兒麼?”
薛姨媽含淚道:“哥哥,蟠兒這個虧委實吃大了。”因示意屋裡的人出去,低聲將薛蟠聽來的話說了一回。
王子騰聞言默然半日,道:“只怕是有來歷的人家。”又嘆道,“我早說蟠兒這般肆無忌憚必然惹禍,京城裡頭什麼人物都有。幸而此番傷的不重。”
薛姨媽忙問:“哥哥瞧著,如此膽大妄為的,大約是什麼人?”
王子騰哼道:“你當這兒是金陵麼?京裡頭紈絝那麼多,隨便那個大官或是公侯子弟、嬪妃娘娘的家人都敢的。唯有蟠兒這個傻的,竟如沒籠頭的馬似的橫衝直撞不肯收斂。聽這些言語,那群豪奴若是當真打死了他,咱們保不齊也沒法子。”
薛姨媽大驚:“那就沒有王法了嗎!”
王子騰冷笑道:“不過是誰家勢大誰有理罷了。當日他打死那個馮什麼的,就有王法了?”
薛姨媽一時語塞。
王子騰乃道:“吃了這個虧、能長點子心,也是好事。不然,保不齊哪日得罪了惹不起的,只怕當真就讓人打死了。”
薛姨媽心有不甘,又沒法子,唯有拉著他垂淚罷了。王子騰安慰了她半日去了。
等了十幾日,五城兵馬司半分動靜皆無。薛姨媽急了,要去尋王夫人。寶釵忙說:“姨母只怕也沒法子的,咱們先去打探打探。”
遂使人給衙門送了些銀錢。那衙役道:“小哥兒,連根線頭的沒有的案子,如何查去?告訴你們家主子,但凡人沒多大事兒就忍了吧,才多大點子一個小虧兒,又沒死又沒殘的。人家敢動手必是不懼尋常人的,縱查出來只怕也是你們奈何不了主,何苦來讓我們費那許多心神去,瞎子點燈白費蠟。”
薛姨媽聞言長嘆一聲:“你姨母當真是不頂事了。”
薛寶釵想了半日,道:“連哥哥遭了大事都不過如此……來日若生意上與人有個官司,只怕愈發不能指望了。咱們還是搬去舅舅家吧。”
薛姨媽躊躇道:“只是你與寶玉的婚事……”
寶釵臊的扭過頭去:“媽!”
薛蟠道:“如今榮國府顯見沒二房什麼事兒了,當真將妹妹嫁過來?我瞧著還是設法把銀子弄回來才是。”
薛姨媽想來想去想不出法子,一籌莫展。
半日,薛蟠哼道:“母親終是麵皮子軟。她若不還錢,我去要。”
薛姨媽忙說:“你可不許胡來,她是你親姨母,如今她不甚好,誰知道來日有沒有個峰迴路轉的?再等些日子罷了。”
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嚷道:“有個狗屁峰迴路轉!依我看她唯有日日嚎哭還沒人聽罷了。白得了咱們那六十多萬的銀子去,難道還搭上妹妹不成?世上沒有這般便宜,縱她不還,老太太須得替她還了!”
寶釵道:“哥哥莫急,這會子咱們還得罪不起姨母,如今先與舅舅商議搬過去要緊。旁的都容後再議不遲。”
薛蟠惱道:“再容後銀子就飛了。”因賭氣不言語了。
薛姨媽與寶釵商議了半日也拿不出個章程來,只得先去王家與王子騰商議搬過去再說。藉口也是現成的,薛蟠今番吃了如此大虧,全是過於頑劣無知之故,須得有人管教於他,除了王子騰倒也沒別人了。王夫人乃說讓賈政管他,薛姨媽嘆道:“姐姐,妹夫是個讀書人,哪裡管的了蟠兒這樣的。”王夫人唯有語塞。
因外頭都傳薛蟠得罪了貴人,他養傷的這陣子少有人來瞧他,縱有狐朋狗友上門也讓薛姨媽使人攔了。賈璉近日公務繁忙,寶玉忙著念書,倒是賈琮時常來他跟前轉悠著,哥倆說說話解悶兒。
薛蟠嘆道:“琮兄弟,平日咱們兩個往來不多,難為你還時常念著我。”
賈琮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來看房子的吧……只得說:“因我與薛大哥哥一般是個耐不住的,我知道這性子的人躺在炕上不能動彈何等憋屈。”
薛蟠笑道:“待我好了,日日帶你出去玩。”
賈琮忙擺手:“別,我沒那麼些功夫,橫豎那時候有人陪你玩呢。我又要學武又要念書,忙的緊。”
薛蟠掃興道:“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