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頁
柳老爺子實在不知他們家小七跟什麼人物搭上了,橫豎與榮國府跑不脫干息。宮中多年,養得他性子極謹慎。既捨不得兩個優秀子弟跑出去、又不敢貿然上前驚擾,遂日夜遣人暗暗盯著。因柳二熟悉些,時常打發他來。
書局裡住著的那兩位並不比自己差,柳二也不便爬上人家的房梁,多半在屋外瞧著,看看往來書局的都是些什麼人。瞧了幾日,進出的買書者居多。然也有些古怪之處。這日便有個扮作男裝的美貌女子獨自在巷口下車、進了書局,柳二遂藏在巷口大槐樹上往裡瞧。
書局的窗戶平素皆開著,只見那女子直奔柳小七道:“東家,我想買本魯國的書。”
柳小七正捧了本包著《三字經》書皮、足有磚頭那麼厚的書在瞧著,聞言便問:“魯國的書極多,客人想要哪種。”
那女子道:“東瀛劉屬新近出了一策,凡在彼地戶籍登記滿十年、不曾有犯罪記錄、且有一技之長者,可去社會保障局買種票子,名曰社會保險票。但凡有生老病死、失了營生,皆可依著那票子白白的領錢。”
柳小七闔上《三字經》道:“我也略有耳聞,倒是個不錯的國策。”
那女子微笑道:“我想買這個。”
柳小七道:“東瀛劉屬懸於海外,此策又是新近才出,我們書局尚未進貨。客人不如過些日子再來。”
那女子道:“何時能進貨?”
柳小七含笑道:“長則七八日,短則三四日,橫豎不會有別家比我們家快。”
女子點頭:“也好,我三日後再來。”
柳小七道:“小店還有許多話本子皆十分有趣,客人不如另買本先看看?”
女子嫣然一笑:“殷七爺好生會做生意。既來了,瞧瞧別的也好。”遂起身往書架跟前挑去了。
柳小七乃喊了聲“莊兒”。柳莊本坐在窗前的小桌邊練字,聞聽輕輕擱下筆跑了過來。柳小七向他耳語幾句。柳莊跑了出去,徑直爬上柳二掛著的那株樹。
柳二便轉頭看著他。柳莊爬到他跟前,抱著樹椏子抿了抿嘴:“二叔。”柳二一壁打量他一壁“嗯”了一聲。柳莊道:“七叔說,讓你別跟著這位姑娘。她是個粉頭。名字、在哪個花樓這些事兒,咱們就不用知道了。”
柳二問道:“你七叔在做什麼生意。”
柳莊極快的說:“賣書來著。”說完又抿起小嘴看著柳二,眼角帶了一絲俏皮。“七叔說,二叔若有興致,不如到裡頭來看,還能坐坐、喝盞茶、吃些點心。這幾日天氣好還罷了;遇上下雨可如何是好。”
柳二哼道:“誰還沒淋過雨麼?”
“七叔猜到二叔會這麼說來著。他說,誰又不傻,有屋子避雨幹嘛要淋著?有點心吃幹嘛要餓著?二叔,昨兒明月回來,帶了**居的核桃酥,可香呢!”柳莊甜滋滋笑起來,“我沒捨得吃盡。二叔也嘗兩塊去?”
柳二頭一回見這孩子笑得香甜,不忍心拒了他。又低頭看看書局裡頭,柳小七已踱到窗前來,翹起嘴角眼睛笑成兩個彎,瞧著也有幾分可愛。遂縱身下樹。柳小七在裡頭揮手道:“歡迎光臨~~”
便聽裡頭那男裝的女子道:“殷七爺,我買這套《神鵰俠侶》。”
柳小七喊道:“謝謝惠顧!四哥麻煩你收個錢,莊兒快進來幫客人包書。”柳莊一溜煙兒跑進店內,手腳麻利的包起書來。
柳二踱步踏入門檻,問道:“活兒皆是人家做,東家你平素做什麼?”
柳小七攤手道:“我是東家,你見過東家親自做活的麼?我老人家只管親自吃飯睡覺大解小解。”
柳四在旁皺眉:“在孩子跟前斯文些。”
“斯文?”柳小七指著柳莊,“這小子就是太過斯文了些。哪有這般靦腆的男孩子!連明漪都比他皮實些。”
柳四瞪了他一眼:“都像你才好呢。”口裡說著,手裡替那女子結罷了帳。女子抱了書向柳小七微頷,柳小七說了幾句場面話,並未送她出去。
客人走後,柳小七喊柳莊:“給你二叔泡茶去。”又指著書架子道,“二哥隨便看,都是好書、本本有趣。”
柳二走近他跟前低聲問道:“小七,你做的什麼生意?”
柳小七齜牙一笑:“二哥別問了,許多事兒還是不知道更好。橫豎老爺子若打發你過來你就過來。咱們哥幾個吃吃茶水點心、看看評話故事、教教莊兒、管管閒事,小日子過得不錯。偷得浮生半日閒。何苦來哉,爬樹上屋頂的多辛苦。”
耳聽一陣小跑的腳步聲蹬蹬瞪從後頭過來,柳莊手裡抱了個點心盒子,小臉兒笑得好生燦爛、大眼睛亮閃閃的可愛:“二叔!這是**居的核桃酥!”柳二有心不接,又不忍拒了他,遂捻了一塊擱在嘴裡——果然好吃!也抿起嘴來。柳小七在旁笑得活似偷了雞的狐狸:由儉入奢易,古人誠不我欺。
這一日,賈琮上翰林院前繞道怡紅院,告訴羅泰娘道:“我要見一次羅曼先生,越快越好。”羅泰娘領命。當晚他便得了信兒,羅曼正在怡紅院。賈琮忙趕了過去。
羅泰娘親引著賈琮到了怡紅院後頭的水榭。賈琮一瞧,果然是當日與自己抬槓的那儒生。借著大羊角燈仔細端詳此人,見其眉毛竟是立著的,天生一張嚴肅臉。二人互相作揖落座,賈琮先道:“羅先生,我賈三不擅繞彎子。依我猜,龔三亦那老頭的計策大約是這樣的。”乃先說施黎所猜。“而且不止於此。”
羅曼道:“此事橫豎不與三爺相干,三爺莫要管了。”
賈琮道:“你與燕王家的老三往來並沒有避開全部耳目,世子並旁人多少都知道些,更別提馮紫英了。羅先生你走的是一步死棋啊。此計但凡成了,東窗事發,你必成為燕王遷怒泄憤的頭一個。”
羅曼道:“若有那麼一日,並非遷怒,在下罪有應得。”
賈琮歪著腦袋看了看他:“龔先生與你有恩,還是司徒磐與你有仇?”羅曼不語。賈琮又問,“有沒有辦法讓你脫身,此計依然可行?”
羅曼道:“沒有。”
“那就是你必須被捕了。”賈琮道,“有些話你要在被抓後甚至是被嚴刑拷打後說出去,可對?”他冷笑道,“不是我小瞧龔三亦。使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計策,他這輩子都別想贏。他就知道司徒磐死了幾個兒子會大變性情?萬一沒有呢?你瞧唐明皇殺了好幾個兒子之後有沒有性情大變?”
羅曼道:“總要試一試。”
“但是不划算。”賈琮道,“如今咱們不缺錢、不缺火器,獨卻人才。拿羅先生去換燕王的兒子是極不划算的。”
羅曼低頭淡然一笑:“承蒙三爺瞧得上,屬下沒那麼值錢。”
賈琮道:“單看你能在燕王營中立穩腳跟這一節便已足夠值錢了,許多要緊事咱們可以配合,比我拐彎抹角去誆馮紫英好辦得多。”羅曼面色無波。賈琮吐了口氣,“看來,不是龔三亦與你有恩,而是司徒磐與你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