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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垂了垂頭,又抬起來,輕聲道:“我瞧寨門那兒的並這聚義廳門口的兵士,絕非尋常的綠林嘍囉,身上有殺氣。”
賈琮道:“姐姐說的對。本來就是將他們當作正規軍來訓練的。起初並非有反意,而是不怎麼相信今上……自打當年他諸事不明就命姑父這個忠心之臣往揚州為餌開始。”
賈璉忙問何事,賈琮遂將林海遇刺從徐宏到老聖人一起說了出來。
賈璉大驚:“是徐宏想刺殺林姑父?”
賈琮望著賈璉道:“因二哥哥在朝中為官,許多事不敢告訴你,怕你不留神露了破綻。咱們既已脫身,不必瞞著了。”
賈璉點點頭,臉上陰晴不定。
賈琮又道:“如今朝局大伙兒也都知道,老聖人捏著權柄不放,聖人在他一群兄弟當中並不出色,皇子們也冒出來了。我本以為聖人大約會庸君一生,如今看來極難。他心性不定又多疑,人家使個反間計他就防範賢王司徒磐。賢王何許人也?又不是那種愚忠的傻子。我的卦若沒算錯,只待老聖人一走、聖人收兵權的時候就要生事。”
眾人都不敢出聲,豎起耳朵來聽著。
賈琮飲了口茶接著說:“依我看來,世間沒有多少忠心是堅定不變的。磐石無轉移,也怕大鐵錘。天下委實有忠心事主之臣。只是,若他忠心之主死了,卻又如何?眼下有個好例子在,便是南安郡王霍晟之祖父。他將兩廣那一片的水軍都收得死死的,他死了忠於他兒子、他兒子死了忠於他孫子。然老聖人卻是個反例。他的忠臣只忠於他自己,並不忠於他兒子——保不齊前頭他曾命這些人來日忠於先義忠親王,後來卻是他自己親將這個長子弄死了。故此他乃是親手截斷了某些忠臣接著忠於他兒子之路。而後他挑了個今上——他挑上六王爺或是九王爺都好些,怎麼就挑了今上?六王爺以軍功起家,武將多半心底贊成他;九王爺是個能人,實才服眾。人,不是物品,有愛有怒有憂。尤其是已經當上大官的人,愈發害怕沒了那官印。老聖人以為,他手裡捏著兵權是為了自保,只待自己一死就交給今上,萬事皆休。殊不知這幫武將卻未必都那麼聽話。”
“今上窮,又一心維持朝廷,已經極累的。其他七王並無瑣事煩擾——賢王起初費盡心力幫著他,這幾年已不再多管閒事了——王爺們有大把的時間精力,或是豢養私兵、或是收買官員,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地盤。那些老聖人手裡的忠臣良將一直有王爺拉攏。人家王爺並不是要他們背叛老聖人,他們自己也都是老聖人的兒子,故此有些便會心有所偏。武將們也是人,也有一己私念,多有犯法之事。今上一心只等老聖人走了好洗牌,他們當真不怕麼?若與某個王爺聯手,也可多一份保障。故此,除非今上玩一出大大的特赦、再慢慢的搞死他老子的這群手下,否則他極難平穩的拿到兵權。若賢王還在他這邊,倒是可以出出主意。可惜啊……”
黛玉忽然問:“老聖人快不行了麼?”
賈琮道:“聽聞至多不過一兩年的壽罷了。他一死,聖人要收兵權,諸位大將有的被王爺收走了、有的聽了謠言不敢交兵權。”他忽然笑道,“謠言這件事,我是極其佩服賢王的,簡直五體投地。前些年賢王平了徐宏之亂大家都還記得吧。”
眾人點頭。
“聖人對賢王猜忌就在徐宏之事前大概沒多久。賢王好快的決斷!反心說起就起了。因徐宏死於刺客之手,老聖人死活不肯承認他有反心,非說他兒子是被今上逼反的。我們家馬行從各處傳了消息回來,說是諸位將軍所駐紮之處都聽到民間有謠傳,今上重文輕武,早早預備好了種種罪名,只待老聖人一走就要收拾將軍們,不信且看徐將軍。自然不是所有將軍都會信的,只是信的總有一些。”
林黛玉問:“何以見得這些謠言是賢王所為?”
賈琮道:“猜的。賢王與今上有隙之前是替今上管情報的,旁的王爺沒他這麼利索、辦的這麼快這麼齊全。”他倒是有些誤會了,因司徒磐直接接手了周延的人,無須從頭安插,將周的人拿來用便是。
黛玉點點頭。
“故此,私以為今上收兵權必然不順利,必有些是不肯交的。雖說虎符等物極為要緊、得虎符者得兵權,如徐宏那般翻臉不認的大將也是有的。加上他又有心立太子,諸位皇子必然也心不齊。這兩三年只是個始亂。我們闔府離京就是為了避亂的,特意選了台灣府也是因為離京城遠又是個海島,兵禍難及。”
黛玉急道:“我爹呢?還有外祖母二舅舅等。”
賈琮道:“有環哥哥在,榮國府的人不會有事的。林姑父與蘇先生,我俱託了妥帖的人照看,姐姐勿憂。另有,一旦起刀兵之禍,”他望著柳湘蓮,“有柳二哥呢。他又不離京南下的。”
柳湘蓮笑道:“我預備了四隻麻袋,三隻大的裝林尚書、蘇翰林夫婦,一隻小的裝蘇翰林之孫女。”
賈琮不禁也笑道:“幸而蘇先生家唯有一個小丫頭在身邊。”
黛玉這才放心下來。忽又想起她父親早年在蘇州城外曾裝過一回麻袋,撲哧一聲笑了。
賈琮接著說:“至於反不反,等他們打完再看情況吧。只是,依著我自己的推測,多半是會反的。”他抬目去望賈璉,“亂世須得自保、自保必有強兵。咱們不姓司徒,有強兵難免遭猜忌。”
賈璉怔了怔:“投靠一位真龍天子不成麼?”
賈琮微笑道:“你知道誰是真龍天子?萬一弄錯了呢?再有,誰知道我不是真龍天子?”
滿堂齊聲抽了一口冷氣。許多人雖早知道他有反心,今兒卻是頭一回說得如此明白。一時寂然。
靜了許久,惜春先道:“既這麼著,來日我算是公主了麼?”
賈琮搖頭:“福兒才是公主,四姐姐你算長公主。”
惜春拍手笑道:“如能當上長公主,也是可以潑婦得起的。”
賈琮笑道:“這個自然!姐姐不必羨慕司馬道福。”
惜春瞪了他一眼,面色稍紅。
賈琮抬頭見王熙鳳臉色黑一陣白一陣,知道她從不曾起過反意,有些害怕,便揮手向在她身邊賴著的福兒道:“福兒過來!”
福兒忙放開她母親跑了過來:“三叔!”
賈琮撫著她的頭頸微笑問:“福兒想不想當公主?有好多好玩的頑器,有好多漂亮的衣服,還有好多人陪著你玩。”
福兒點頭:“想!”
賈琮乃又看著賈璉道:“早幾年前環哥哥就將賢王這個封號要走了,二哥哥自己另尋。”
賈璉王熙鳳俱是利字當頭的人,王熙鳳骨子裡還有幾分放肆;二人聽聞他這話臉色都變了。
賈璉素無大志,貴在自知。他知道弟弟之資質遠高於自己,往日也曾只指望他權傾朝堂、自己沾些好處。前些日子他領著妻兒去上任,竟是讓柳湘蓮領著數百人裹挾到了此處,而後方知老子弟弟俱有許多事瞞著自己。這會子方知他們想反不是一日兩日,賈環連封號都要了!一時間驚愕、恐懼、忐忑、激動、野心躥來躥去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