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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晟點點頭。因霍煊死得突兀、又沒有旁的外傷、霍晟自己又一直茫然著,當日那仵作也只瞧了瞧傷口便下了定言——況霍煊本也確實是死於那處外傷的。
賈琮乃嘆道:“霍世子,此事太奇怪了、從頭到尾許多處極為奇怪。奇怪則有異、有異則有隱情。”
霍晟連連點頭:“不錯!太奇怪了!我因父王去了,沒心思念及其他。回頭一想樣樣奇怪。”
賈琮慢條斯理的道:“咱們且先來復盤下王爺是如何去的。當時南安王爺正在莫名其妙的大怒中,與他的最喜歡的嫡長子也就是霍世子你對打,寶玉哥哥拿了一個硯台去砸他。他聽見風聲,轉過身來看見了那個飛過來的硯台,卻不曾閃躲,還面帶冷笑。依著尋常人,若看見有人拿硯台砸他必然是會閃躲的,霍王爺為什麼不閃呢?”
他誠心頓了一頓,瞥了霍晟一眼,見圍觀者眼中好奇愈濃,接著說:“咱們來看看這兩個人。南安王爺霍煊乃是我朝一員大將,如今正值壯年,早先在南邊滅過蠻子打過海匪,這幾年戍衛河北,操練我朝最精銳的將士、拱衛王城。不用問,身子骨兒簡直是鋼筋鐵骨。反觀我家寶玉哥哥是個什麼人?年齡未及十三歲、文弱書生嬌少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他打從出娘胎以來拿過的最重的東西就是裝滿了茶水的茶壺,大腿比霍王爺的胳膊還細三圈。一個文弱書生拿一塊小小的硯台去砸一位鋼筋鐵骨的大將軍!說他會把那大將軍砸得倒下,你們誰信?”賈琮冷著臉兒四顧一圈,“誰信?”
眾人面面相覷。吳攸大聲道:“我是不信的。書生跟我們這等習武的人動手,那就是撓痒痒、還撓癢的不過癮!”
賈琮又大聲道:“我不過九歲,卻自幼習武,故此我知道習武者下盤極穩,南安王爺這般大將,下盤必然比我穩的多。寶玉哥哥大了我四歲,乃是弱不禁風小書生一個。不如這樣。讓他拿硯台來砸我,他有本事將我砸一個踉蹌我跟他姓!”
眾人忍不住笑了——霍晟已喊了他賈琮、他又喊寶玉哥哥,顯見跟那個傳聞誤殺南安王爺的賈寶玉是一個姓的。
賈琮乃望著霍晟道:“一個如霍王爺那般身子的人會被一個小書生砸得倒地,那只能是他身子已經不好、且極不好了。故此有兩種可能。他得了極重的病、那病折騰的他身子不好了。病人都是能感知到自己有病的,霍王爺既然都誠心不躲開那硯台,顯見是沒病了。他一心以為自己身子強壯的緊,那硯台砸到他身上不過是撓痒痒,故此王爺想讓這個小書生瞧瞧他有多剛硬威武、並可笑話這個小書生是何等的沒力氣沒本事。所以他才沒有閃躲。”他頓了頓,身上忽然湧起一股涼意,“故此,只能是另一種可能。霍王爺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不好了,他還被蒙在鼓裡。因為他是被人下了毒。”
旁人一陣喧譁,又有許多交頭接耳。霍晟拿眼睛死死盯著他。
賈琮又道:“以上純屬推測,因為除此之外我尋不出旁的可能來解釋此事,須得請仵作要驗屍。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霍王爺莫名其妙跑到我哥哥書院去。這個我就不避諱了,想來許多人也多半是這麼猜的。”賈琮撇了撇嘴,“我猜,市井謠言是這樣的。南安世子霍晟與雲台書院的一個書生賈寶玉有龍陽之交,王爺霍煊得知大怒,追去雲台書院大發雷霆,與世子霍晟爺倆打了一架甚至還動了兵刃。小書生賈寶玉拋出一隻硯台去相助世子,竟誤將王爺砸了一個踉蹌、磕死了。可對?”
霍晟面上青一陣紫一陣,咬著牙:“你想說什麼?”
賈琮正色道:“賈寶玉是我哥哥,他有多喜歡女人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瞧霍世子你這模樣也不會是有龍陽之好的人。故此你二人都是尋常的男子,絕非兔兒爺。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霍煊王爺會誤以為你二人斷袖?霍世子平日交好的朋友也不少,我寶玉哥哥並不是與你交情極好的那個。為什麼你父親會誤會你二人不尋常?竟然追到他書院去,還連句辯白解釋都不聽就跟你打上了。”賈琮忽然面色一沉。“霍世子,你可曾想過,當日與你對打的你的親爹,竟拖著一個能被文弱書生隨隨便便就砸得倒地不起的身子?若我寶玉哥哥沒有砸他那一硯台、而你全然不知道你父親身子已是不妥了、還當他如素日那般鋼筋鐵骨的,與他再對打個十回合,會怎樣。”
霍晟渾身一震。是了,寶玉那細的跟柴火似的胳膊丟一塊硯台都能將父王砸倒,若自己還當他身子一如往常,會怎樣?
保不齊一個失手就弒父了!
他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都想到了。一時眾皆譁然。吳攸假意大聲喊道:“好狠毒的計策!一頭害死了南安王爺,一頭還讓世子背上一個天大的罪名!若非賈少爺誤打誤撞,世子跳進黃河洗不清不說,縱然洗清了這輩子也完了!”誤殺父親也是殺,縱然是遭了人陷害,霍晟這個弒父的罪名也能結結實實扣他一生。
就聽後頭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來人!請仵作!”只見王府大門裡緩緩走出來一群僕婦,被捧在當中的正是一身素衣的南安王妃。
她因早對霍煊死了心,並不十分難過,兒子才是她最要緊的人。這些日子滿大街的謠言她早已聽過、霍煊是兔兒爺也謠傳許多年,外頭說什麼難聽的都有。並看見霍晟恍恍惚惚的模樣,急的頭髮都白了。方才有人來回她:“門口來了一個孩子,要世子出去說話,口稱王爺是被人害死的、真兇另有其人!”她立時坐不住了。若這個孩子說的是真的,那便是救了霍晟一世清名!也急匆匆趕到外頭來,就在門口將賈琮的話聽了個分明!心頭暗暗湧出一股驚喜來。
霍晟這會子正百爪撓心一團雜亂,見了她頓時如幼兒一般撲過去:“母親!”
王妃撫了撫他的髮鬢,肅然道:“這位小公子所言極是,你父親何等身子,在疆場上敵方大將也動不了他一根頭髮,豈能是一個文弱書生拿塊區區小硯台便能砸倒的?恐怕其中有旁的原委。”她心中暗暗決定,若仵作驗出來霍煊不曾中毒,也須得設法令他改口說中了奇毒。
賈琮遂走過來端端正正的行禮:“拜見王妃!”
王妃雖面帶哀傷,眼中不掩喜色:“你就是賈琮?早聞你極是聰慧,果然名不虛傳。”
賈琮道:“都是外人謬傳的。我不過比尋常人稍微聰明一點子罷了。”說的圍觀的眾人都笑了。
王妃點點頭,伸出另一隻手來撫了他的頭:“好孩子!”
賈琮道:“王爺既去了,還望王妃節哀順變,找出真兇來替他報仇,也算對得起王爺於九泉之下了。”
下頭有個媳婦子過來道:“王妃世子,可要先進去?”
王妃正要張口,賈琮忙說:“不可!”王妃便是一愣。賈琮乃又向她作了一個揖,“王妃若不甚勞累,還請與世子一併等在門口,直至仵作來了一道進去。至於為什麼,這會子我不便說,到時候自然知道,橫豎是為了給王爺與世子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