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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墩雖一直在旁不曾搭話,心中卻動了動。天下大亂,哪裡都不安生。老八不必說是晉王了。晉王不是個好相與的。他既遣了人大費周章的來龍巖,想必諸事皆已查明。躲怕是躲不過的。偏如今少說還有一路王爺追查到此。萬一他們兩家動起手來,少不得連累老父母並姐姐姐夫一家。不如也去台灣府避避。聽說那頭有許多作坊,依著自己的手藝,可得衣食無妨。
遂打定了主意,回去告訴父母姐姐,他要上台灣府求事業去。他父母急的了不得。老頭子拄著拐杖罵了半日、老婆子摸著眼淚哭了半日,不許他走;偏他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走不可、且走得急。他姐姐沒法子,只得替他趕了兩套新衣裳、收拾了些乾糧上路。
何老墩如逃命般急忙忙趕了一日的路,晚上投宿客棧,解開包袱竟在裡頭尋著了一個二十兩的銀錠子!這麼多錢他姐姐不敢私給。不必說,他姐夫偷偷塞的。何老墩頓時紅了眼眶子,向著龍巖方向拜了拜:“我何二柱來日有了出息,必好生報答姐夫。”
另一頭,因漳州事了,林黛玉賈維斯帶著譚家的厚禮起兵泉州。泉州早得了消息,開城相迎、請賈將軍赴宴。因泉州富庶、本不是台灣府的主要移民來源,遂只駐兵三日,每日命人荷槍實彈上泉州碼頭轉悠,揚威給人瞧。三日後登船而去,泉州知府親來碼頭相送。
回到承天府,鄭潮兒領著十幾位福建官員已來了七八日,正與賈璉、龔鯤等人談判呢。事情終究還是在僵在逃奴上。這些老爺們哪個家裡少得了莊子、奴才?死活不肯答應放逃奴渡海。
林黛玉聽罷皺眉道:“一點子小事怎麼辦了這麼許久?”乃問道,“出兵前咱們不是研究過一個條約麼?拿出來讓他們簽字。這回來的都是福建軍政兩面最要緊的官吏,加上巡撫黃文綱,能說了算。”
“他們哪裡肯簽嘛!”賈琮撇嘴道,“那般老東西可不好對付了,張嘴就是坑。”
黛玉瞥了他一眼:“沒用,只會哄人。”
賈琮哼道:“你行你上啊!”
黛玉道:“我明兒就上,把條約拿來我瞧。”
龔鯤立時捧了條約送上去,並附上一疊厚厚的冊子:“這是我們最初擬的條約,這是後來潤色過的,這是會議記錄。”
黛玉擺手道:“會議記錄不用,明兒煩勞賈維斯將軍陪我一道去與福建來人議事,其餘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龔鯤忙不迭的作了個揖:“辛苦林相!下官那兒事兒還多著呢,先走了。”
黛玉隨口道:“龔大人辛苦。”龔鯤忙腳底下抹油溜了。
其餘幾人有樣學樣,紛紛說了幾句客套話,每人行了個禮嘩啦啦全跑光了,只剩下相爺欽點的賈將軍老實呆著。賈維斯抱拳道:“軍師可有吩咐。”
“無事。”黛玉道,“晚上早些歇息,明兒讓這幫官老爺簽約。”賈維斯遂安心回去了。黛玉略改了改條約細則,吩咐下頭的人依著館閣體一式七份謄抄好,並請賈璉簽好名並蓋好手印與台灣知府大印。
那頭吳小溪悄悄問賈琮:“你猜林相爺預備如何跟他們談?”
賈琮扮了個鬼臉兒:“談個頭!她才剛耀武揚威一番回來,還肯同這幫人坐下來談判?指定是武力威脅的。”
吳小溪道:“前幾日劉豐讓你來硬的,你怎麼不答應?”
賈琮悠悠的說:“這種歷史性的時刻,還是給林姐姐做主的好。須得讓她多露幾個要緊的臉。她終究是女子,若不玩幾次硬的,來日如何震懾天下?”人家是真·天人下界呢,小弟我是貼牌的。
“我說麼,你何時變得這麼客氣講理了。”吳小溪聳聳肩走了。
次日,林黛玉陪著林海用早飯。林海嘆道:“玉兒,奴才與田莊乃大戶人家之本。台灣府收納逃奴,恐遭惹來天下人為敵。”
黛玉含笑道:“爹爹放心。台灣不過一小島,左近有兩廣、福建,人口皆不少。縱北邊那些王爺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他們會想著,這么小的地方,縱填滿了也用不了多少人,輪不到他們治下有奴才逃過來。”
林海仍愁著眉,半晌又道:“還有一句話,我都說膩了。你年歲實在不小了……”
黛玉苦笑道:“爹,女兒如今實在沒空成親。”林海張了張嘴,終擺手嘆氣。黛玉一時也無可安慰,只得胡亂塞了些點心,換衣裳走了。
她乃騎馬先到瀟。湘館與賈維斯回合,二人稍作商議,直奔驛館。龔鯤昨晚上便打發了人過去告訴鄭潮兒等人,明日來議事是這二位;鄭潮兒連夜與眾人商議如何應付,想了三四套法子。只沒想到全然沒派上用場。林軍師與敗軍之將議事之規矩是——不議事。
將福建諸位來談判的官員請到驛館會議室,上了茶點,大伙兒打躬作揖寒暄幾句,林黛玉乃命人捧了條約本子上來道:“這是我們擬好的福建開放港口條約,還望各位大人略看看,簽上名兒蓋上官印與手印,再拿去請黃大人也簽上名兒,中午大伙兒可以一道吃頓酒宴。”
福建諸位官員打開一瞧,立時嚷起來:“豈有此理!林軍師,你們欺人太甚!”這條約裡頭有一條明晃晃的寫著:凡得了台灣島戶籍者即為自由民。換句話說,但能渡海的奴才便可脫了奴籍。
林黛玉含笑問一位嗓門大的官員:“這位是張大人?”
那人咳嗽了一聲:“不錯,老夫張存志。”
林黛玉站起來向他行了個禮:“請張大人帶頭簽了吧。”
張存志拍案道:“老夫豈能簽下……”話未說完,立在林黛玉身後的賈維斯舉起手中的西洋火。槍瞄準了張存志的腦袋。張存志登時呆了。
林黛玉雲淡風輕道:“張大人不簽也容易,只是腦袋上要開朵花兒了。”
屋中頓時寂然片刻,鄭潮兒忙站起道:“有話好說,何必動刀槍。”
黛玉笑道:“可不麼。簽完了條約,有話好說。鄭將軍,”她明眸一轉,“要說的話,上回小女已同鄭將軍說過了。莫非鄭將軍忘記了咱們上回說過什麼、以為我與賈將軍去福建遊玩了一回?”鄭潮兒啞然。
林黛玉瞧著張存志道:“我倒數十下,張大人若還沒簽字,賈將軍就請開槍。”乃正坐了,端著架子繃著臉數道,“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字尚未出口,賈維斯手指頭動了動,嚇得張存志忙喊:“我簽我簽……”
林黛玉微笑道:“多謝張大人。”
張存志已冒了一身冷汗,戰戰兢兢簽了第一份,黛玉笑指道:“辛勞張大人了,此條約乃是一式七份的,還請再簽六份。”
有了火。槍,誰還講道理?一式七份的條約眨眼便簽完了。黛玉瞧了瞧,無誤,乃也一份份的簽上自己的名字“林黛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異樣。長長出了口氣,蓋上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