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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太監哽咽叩首:“奴才領旨。”
吳王點點頭,闔目養神,喃喃道:“那小子,孤就託付給你了。”郭太監再叩首。
正文 第825章
吳王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大夫早下斷言, 活不到四月,遑論還遇上逆臣甄藏珠借兵圍困吳王府、硬生生分走了吳國國土半壁江山。按說吳王縱然不病死也該氣死了,不想直到四月中旬他依然沒死。其心腹郭太監原本日夜在吳王身邊守著, 這些日子竟時常出去,有時候數日不見蹤影。
郭太監知道,吳王熬著不肯閉眼, 便是想活著聽見回話:匿名給吳王送來先世子罪證的,究竟是誰。那些東西實在多不容易查,而吳王撐得也艱苦。郭太監想著, 當從最少有人知道的案子下手,方能最快查出來。遂翻看卷宗, 挑出了一樁案子。
案子極簡單。吳王府中,各位娘娘的脂粉皆是從兩家鋪子採買的。那兩家鋪子乃金陵老字號, 東西好、價錢也高。那罪證上說,府中女子使的脂粉都是尋常物, 並非那兩家的貨品。胭脂不乾淨、顏色也薄, 鉛粉青重澀滯。偏採買之人委實是從那兩家取的貨。原來,胭脂皆是一個先世子府的管事在街上隨便買的, 送入那兩家換上盒子。王府里的錢自然是從那兩家帳面上過一道、直接還到管事手裡。
那兩家鋪子受了逼脅,非但要擔著東西不好的名頭、還得替他們的次品出人力和盒子, 還不敢跟人說。先世子撈錢本不大避諱,偏此事極為謹慎。如此大事,唯有兩位東家和負責的管事四個人知道。世子倒台之後,負責此事的管事被拿下牢獄死在裡頭。郭太監細審過那四位東家鋪子管事, 皆不曾對外頭透露半個字。尤其是兩位鋪子管事,賭咒發誓說事事不敢假旁人之手、不論家裡的媳婦外頭的相好都全然不知。
郭太監想了半日,起身往城南定林寺而去。
先吳王妃包氏便在此處出家。於包氏庵堂門外立了片刻,郭太監三叩頭,推門而入。堂中唯包氏一人,已落乾淨了頭髮,坐在蒲團上喃喃念經。
郭太監走近包氏,跪與其身後道:“王爺命奴才細查是誰何人送來的先世子罪證。”包氏一動不動,抬手拿木魚錘敲了起來。郭太監接著說,“奴才查了這麼久,愣是沒查出來。”包氏念經的聲音大了些,敲木魚也重了些。“昨日,奴才翻到一樁案子。便是世子命府中管事暗地裡做了王府的胭脂鉛粉生意、還以次充好。奴才覺得奇怪。脂粉不好,各位娘娘必然諸多抱怨。偏奴才不曾聽過這般抱怨。再一查,那些脂粉挺好。胭脂乾淨顏色足,鉛粉輕白柔香。縱然價錢貴些也是值得。再有,區區點子脂粉,何必經手之人那麼少、做得那麼機密?想了許久才明白——那脂粉是要上各位娘娘臉面的。”
“咚!”包氏重重砸了下木魚,咬牙道:“我不曾動她們的脂粉!”
郭太監垂目道:“雖說王妃娘娘沒做什麼。若有一日您想做什麼,容易的很。”
包氏冷哼一聲:“郭公公此言與莫須有何異?”
郭太監不理會,接著說:“奴才現已查明,脂粉鋪子裡經手之人個個守口如瓶。既這麼著,此事是如何被人知道的?且寫得清清楚楚。論理說,那事兒畢竟得在脂粉鋪換盒子,也有夥計過手,要查不會查不出來。奴才只好奇,究竟是何處引得人起疑心去查的?脂粉皆為好貨。白眉赤眼的誰查那個去?誰閒的沒事做查那個去?”
包氏早已止了敲木魚,思忖片刻道:“公公之意是,有人報信?”
郭太監點頭:“奴才以為,除非世子處有內鬼,或是娘娘處有內鬼。那個經手的管事竟好端端的死了。替世子背著王爺在下頭收稅的都還活著呢。奴才早已查過那管事,實在查不出線索。”
包氏思忖良久,道:“那些脂粉都是上好的,不過是從另一家鋪子採買罷了。那鋪子並不知道買家是誰。”
“管採買的可是那死了的管事?”
“不錯。”
“哪家鋪子?”
包氏搖頭:“不曾過問。”
郭太監問:“娘娘身邊必有知情者,可否告知名姓?”包氏閉了會子眼,又開始敲木魚。郭太監道,“奴才已查明,那些東西不是各位王子所為。他們皆沒那個本事。”包氏依然敲木魚。郭太監輕嘆一聲,“甄藏珠大人輔佐太孫在南邊立越國,娘娘可知道了?”
包氏停了手,面上略有一絲欣慰:“甄大人是個有良心的。”
“娘娘大約想著,橫豎吳國國庫遲早是世子的,王爺何苦對親子下此狠手。娘娘,王爺改立世子,不是為了錢。”
包氏哼道:“哦?那是為了什麼?”
“王爺看完那些卷宗,頓時恍然:世子並非包家那二位爺的對手。”郭太監道,“於娘娘而言,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兄弟;於王爺而言,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外人。於娘娘而言,天底下唯有世子是你兒子;於王爺而言,那些都是他兒子。既然這個兒子不是舅舅的對手,他便換一個兒子。偏其餘年長些的兒子個個平平,遂立下尚未長成的幼子,並安排了本事尚可、膽量頗小之佐臣。另發配包家大爺二爺去南美衛若蘅處,放置甄藏珠與包三爺在上海不管。一旦這個小世子不成器,或是陳瑞文沒法子穩住朝局……”
包氏一驚,木魚錘從手中跌落:“王爺想讓他們斗!”
郭太監點頭:“一頭是小世子、沈妃、陳瑞文,名正言順握著吳國傳承;一頭是太孫、甄藏珠、包三爺,通緝在逃。小世子年幼,沈妃乃女流且在吳國毫無根基,陳瑞文是一文人。甄藏珠出身綠林遊俠,包三爺已非紈絝。誰贏了,吳國歸誰。娘娘,倘若世子府當真有重兵圍困,甄大人豈能那般輕易救走太孫?”
包氏立時說:“我兒呢?”
郭太監也立時垂頭:“平安。”
包氏眼中滾下兩行淚珠子:“只是個平安?”
“只是個平安。”郭太監微微闔目,“身為世子,壓不住臣子便如死了一般。世子落到如今地步,王妃也脫不了干息——王妃過於相信娘家兄弟,以至於世子不大防備那兩位,讓他們玩得團團轉還不自知。”
包氏先啜泣了會子,後放聲大哭。郭太監只管眼觀鼻鼻觀心跪著。良久,包氏哭完了,拭淚道:“想知道那些東西是誰做的,容易的緊。只看最末誰得了好處。或是能得好處。”
郭太監懇切:“故此,奴才方來求娘娘。終究世子是因為那些東西才丟的金冠。趁著王爺還沒咽氣,若能查出來,也好對付他。不然,王爺駕鶴西歸,陳瑞文大人縱然知道了多半會拉攏。”
包氏眼中霎時放出兩道厲色。半晌,她道:“我院中有個周嬤嬤,平素只管掃院子,她知道脂粉是哪兒採買的。”
郭太監點點頭:“多謝娘娘。”再磕了三個頭,起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