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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聽了忙伸手要來。一看,立時笑出聲來。賈琮那字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與雞爪子拍在地上也差不了許多,寶玉想了半日,實在尋不出來一個好處來贊他,只得說:“難為他這么小的年紀,竟是沒寫一個錯字。”
襲人等雖不認得字,針線強的女子眼力還是有些的,從旁邊瞧一眼便知道三爺這字兒只怕不甚好,乃笑指著碧紗櫥道:“林姑娘在裡頭呢,你自去罷。”
紅。袖答應一聲,往裡頭去了。
及見了林黛玉,面上竟有未曾拭去之淚,忙問:“姑娘這是如何委屈了?”
黛玉讓道:“無事,姐姐請坐。”
紅。袖不便多問,便小心往炕上坐了。
只見賈母身邊一個換做鸚哥的丫頭在旁笑道:“這位是琮三爺身邊的紅。袖姐姐。”又望著紅。袖道,“方才老太太替我改名兒叫紫鵑了呢。”
紅。袖拉了她的手笑道:“當真是個好名兒。”
黛玉聽見紅。袖這個名字,便知道那草螞蚱是她編的,又特謝了一回。“雖說是琮表弟給的,終究是姐姐的手藝。”
紅。袖忙擺手說:“不敢,哪裡當得起姑娘的謝。”遂將賈琮的兩張字兒拿出來給黛玉瞧。
黛玉細細瞧了半日,道:“難為他了,這么小的年歲,筆桿子都握不住的。只是字架子搭的不甚正,許是性子有些急了。”
紅。袖欽佩道:“可不是麼?我們爺竟是如那草上風一般性子,每日沒個消停。林姑娘好本事,看這麼兩張字便看出來了。”
黛玉笑道:“他還小呢,練字是最磨性子的,慢慢的就好了。”
紅。袖替她們小爺謝了一回,耳朵聽聽外頭,寶玉恰要睡覺呢,襲人李嬤嬤等忙的團團轉,便悄悄將“大老爺也讓我來告訴姑娘幾句話”說了。
黛玉聞言又驚又喜,忙站起來含淚向東南方施了一禮道:“謝過舅舅。”
紅。袖又說:“我們大老爺時常不在家,姑娘只管使人交給陳蒿子便是了。”
該說的說完了,紅。袖便告辭出來。可巧襲人安置好寶玉放下帳子,拿手指頭在嘴唇上虛了一聲。紅。袖忙點點頭,躡手躡腳的往外走。
忽聽外頭兩聲尖叫,續而有瓷器碎落之聲,顯見是有人砸了茶壺。寶玉立時醒了,連喊“襲人姐姐”,唬的襲人慌忙撩開帳子去哄他。
紅。袖也趕出去查看。只見一個守夜的女人正噴著唾沫星子罵一個小丫頭子,那小丫頭一面急慌慌收拾地下的茶壺碎片,一面頭也不抬的與那女人對罵,伶牙俐齒的,紅。袖聽著都好笑。偏這會子鴛鴦出來了,原來賈母已然驚醒,打發她來瞧出了何事。那女人嚇得立時跪下,小丫頭也停了手裡的活垂頭立著。那女人急的東一句西一句說不清楚,偏這會子管事的女人也進來了,那女人更急了。
鴛鴦卻點頭道:“我聽明白了,你說才有一隻螞蚱忽然蹦到你眼前,唬了你一跳,才喊的。”
那女人連連稱是,又指著那小丫頭道:“她自己失手打了茶壺,竟賴我嚇了她!”
小丫頭依然垂頭,不則一聲。
管事的女人竟笑了:“老嫂子撒謊兒也不挑個人肯信的,這年月螞蚱便有了?”
那女人連點頭帶比劃:“我看的真真切切,綠的,這麼大……”
鴛鴦搖頭,向那管事的女人道,“罷了,我回老太太去。”
眼見鴛鴦不信,那女人急了,登時賭咒發誓嚎啕大哭。
紅。袖在旁聽得清楚。她們三爺打發她弟弟來屋裡取螞蚱的時候可是她親手給的,如何猜不出來?不必說是拿去嚇唬人的,想來丟在這屋裡了。外頭冷,那螞蚱必是不肯出去的,只怕還在。她略一思忖,覷見香鼎旁設著一個松樹盆景兒,便悄悄過去一瞧——果真在樹根兒底下藏著呢。到賈琮身邊之前她本是個撒掃小丫頭,抓蟲捕鳥極在行,只左手輕輕一撲,便扣得了。乃回身笑道:“那嫂子沒說謊,螞蚱在這兒呢。”
那女人聽了忙一疊聲兒念佛,連道菩薩救了她。
鴛鴦奇道:“當真有螞蚱?”
紅。袖笑道:“前兩日暖和,想是這些個東西被哄的早早出來了,我聽見草叢有動靜呢。如今外頭冷了,唯有往屋子藏著方不能被凍死。這裡人來人往的,又如何攔得住它?”說話間兩手籠著那螞蚱往鴛鴦身邊來。
鴛鴦見她手中果然是一隻抖翅的螞蚱,不禁稱奇:“你是如何尋到的?”
紅。袖往香爐一努嘴:“這東西怕冷,那兒暖和。”又道,“虧了沒進裡屋去,裡頭有炕,更暖和呢。若半夜裡跳進帳子,嚇著了老太太小爺姑娘可了不得。倒是幸而有了這一出,我待會兒丟它出去罷了。”
鴛鴦點頭道:“很是。”又轉頭向那女人說,“雖你沒撒謊兒,也太毛躁了些。如今老太太已是驚醒了,還不知道二爺與林姑娘如何呢。”
偏這會子襲人也出來瞧瞧,鴛鴦便拉著她的手一五一十的說了,又問二爺可嚇著了。
襲人忙道:“還未睡熟,不妨事。這會子打發我來問呢。”
紅。袖心中冷笑。怪道她們小爺叮囑要避著這個襲人呢,“還未睡熟不妨事”七個字,真真是又賢良又妥帖又把狀子告了。那跪著的女人還當真一臉期許以為沒事兒了。
這原也不歸紅。袖管,趁沒人注意,自己籠著螞蚱悄悄的回去了。
賈琮早等急了,見紅。袖進來忙問如何。
紅。袖嘆道:“三爺又淘氣了。”便取出手帕子小心罩著的螞蚱。
賈琮“呀”了一聲,笑道:“姐姐哪裡得來的?”忙喊瀟。湘取籠子來。
紅。袖道:“大概這就是三爺晚飯那會子取走的那隻。”
賈琮“哈”了一聲:“還有這緣分?”旋即擺了擺手,“螞蚱的故事且等會子,你可見著林姐姐了?”
紅。袖忙將方才見林黛玉之事細細回了他。說話間瀟。湘已將籠子取來,還是剛才那隻,賈琮一面聽一面裝螞蚱。
賈琮聽說已妥帖,笑道:“姐姐辛苦了。”
紅。袖又道:“小爺,還有件事呢。”遂又說了那螞蚱。因知道這事兒的由頭是她主子,紅。袖只說完便不則一聲了。
賈琮皺眉,思忖了會子問:“依你看,那守夜的婆子與小丫頭,會怎麼著?”
紅。袖道:“雖情有可原,已然驚著了寶二爺,只怕會攆出去罷。”
賈琮一愣:“不會吧,大不了賠個茶壺便是了。”
紅。袖瞧了他一眼,不言語。
賈琮雖才穿過這裡來不久,前世可是個頗為資深的紅迷,“攆出去”三個字對賈府下人的含義他是知道的,茜雪也不過因為摔了一盅茶就被攆走了。若當真自己一個不小心把那二人坑了,可太對不起人家了。偏他這會子沒什麼能耐,凝神半日想不出法子來,只得叮囑藍翔明日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