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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錚道:“只是諸位皇子娘娘皆在李國培手中,縱然有兵也不好辦。”
賈環道:“從前是曹將軍拿住了聖人,故此眾人唯恐投鼠忌器。如今聖人已經不在此處了。弟子說句不好聽的真話,娘娘皇子王爺加在一處也不如聖人一個要緊。縱然忌器,也不如前些日子那麼忌了。再者,曹大通是名正言順的叛軍,保不齊會弒君的,救駕的各位不敢亂來。李國培這次來的兵還不如曹大通多,實力有限,他又有心擁立,擁立之後必想把持朝政,犯不上胡亂殺人給自己樹敵——他縱有董卓之心,並沒有那個本事,萬事好商量。”
林海罵道:“你懂什麼?仗著點小聰明一知半解。天子才剛離京便有人行擁立之事,偏他也只得那麼點子兵力,待各處兵馬趕過來,他那點子人哪裡夠看。”
賈環奇道:“既然如此,他不過一跳樑小丑罷了,先生何故著急?”
林海道:“太上皇才剛走,江山不穩。一旦他得行擁立之事,哪怕只區區數日,也會引得後來人爭相效仿;天子威儀掃地,後患無窮。”
賈環“哎呀”了一聲。
他這會子才明白曹大通造反之用。
當日他在曹大通營帳聽他說他是如何被人攛掇著來劫持皇帝百官的,雖知道他說的未必真實詳盡,大略也差不多。那人大約是琮兒說的那種“單開關”,只在打仗一事上聰明,哄幾句話便被人引著跑了,他身邊也只怕還有旁人跟著攛掇。那頭一個給他信兒說老聖人將要龍馭歸西的大約是六王中的哪一位;後頭告訴他聖人要滅他滿門的八成是賢王司徒磐,旁人只怕沒法子隨手拿出那麼多實實在在的罪證來。
在離京城近的將領當中挑一個愣頭青,連哄帶騙加嚇唬,引誘他造反。曹大通能不聲不響的繞過御林軍、兵困皇陵,保不齊乃有人傳遞情報或是指引。那時候滿朝文武並皇子王爺都在,聖人若是給他寫了赦罪聖旨,不論來日反悔與否,皆將威儀掃地。故此聖人必然不肯。縱有一時猶豫,司徒磐也必會設法攔著他。時日一長,自有旁的兵馬來救駕。曹大通兵力有限,必陷入進退兩難。到時候即使沒有趙公子出計,也必有旁人替他出計,劫走聖人當盾牌好逃跑。
賈環甚至有幾分猜疑這個李國培是否也是司徒磐攛掇來的。他與曹大通一樣,行事不周全、人馬不多,並無實力行董卓之事卻有野心,只是個冒失的馬前卒,乃是替後來者鋪路的。為的是立即引起皇子奪位混戰,先將諸爺之野心暫且遮掩起來。最要緊的是,聖人尚未開始收攏各處兵權便被叛軍劫持。如今老聖人已死,各方兵馬忽然成了無主之狀,想不亂都難了。
賈環輕嘆一聲:聖人八成落入司徒磐手中,這個人質只怕沒那麼容易回京了。只是也必然不會被撕票。他一死,皇子繼位名正言順;他還在,有心奪位的皇子都成了逆子、王爺都在旁看戲使絆子、暗搓搓積攢實力。等他回來,根基已動、人心已散,再難聚攏了。
故此,近些日子京中必亂。
賈環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副傻呵呵的笑容來湊去蘇錚身旁:“蘇先生,與你商議件事。”
蘇錚與林海皆扭頭看了看他,蘇錚問:“何事?”
賈環道:“那個……我先告訴先生一件事。你們離京來送靈後不久,弟子便將澄丫頭哄到我們府里住去了。”
倆老頭立時瞪著他。
賈環垂著頭接著說:“既然兩位先生要回京,請蘇先生也莫要回家住著,暫去林先生府里住些日子,你們二位也好商議朝事、唱和詩文、免得跑來跑去,如何?”
林海倒吸一口涼氣,指著他問道:“環兒,你實話告訴我,京裡頭出了何事?”
賈環搖頭:“弟子不知,只是無端覺得要出事。林先生家裡有楊大哥極為可靠,我們再派些鏢師過去,安全些。先生們皆是士林領袖,有心不軌者也難以放過二位先生。不如回京就辭官得了,林姐姐還在南邊呢。”
林海喝到:“胡鬧!國難當頭,豈能一避了之?”
賈環勸道:“橫豎是天子家的紛爭,與臣子何干?”
林海道:“天子就是天子,除了今上,旁人都是臣子。”
賈環便知道勸不動他,只得作罷。
因御林軍大都救駕去了,京中空虛,林海蘇錚雖急匆匆搶在群臣之前回京,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往宮中報信。
宮中尚有留值的御林軍,由右統領郭誠領著,劉登喜公公也沒去皇陵。如今既已經提前知道有人慾行擁立,他們也好做些布置。
蘇錚讓賈環嚇著了,只得先往榮國府接了孫女,暫住去了林海府中。林海因女兒離京、寂寞得很。如今有了蘇澄,如同多了個女兒一般,倒是頗為歡喜。賈環請葛樵領了五十盤龍山好漢駐在林府以防萬一,又假意讓林海聽了幾句口風,說是太平鏢局年輕的鏢師大都在此。
林海雖也覺得這幫孩子身上極有軍人銳意而並無江湖氣息,因人數太少,沒當回事。後與葛樵等閒聊,知道當年他們學字都是賈琮小時候轉教的、而當時教賈琮的竟是另一位“林先生”,不禁喜上眉梢!當場讓他們寫了幾個字來瞧,個個工整不說,句子還頗有幾分功底。又聽他們悉數對自家女兒敬仰的很,愈發喜出望外,便對這群孩子徹底放下心來。閒來無事便指點他們念書,如同在家裡辦了個私塾一般。
皇陵被困後,賈母險些急得當真病了。直至賈環護著賈政回府,登時放下心去,命廚房快些弄些補品來好生調養。只是王夫人還沒回來,寶玉驚惶,問賈政又一問三不知,只得悄悄拉著賈環打聽。
賈環道:“二哥哥不必憂心。今群臣及諸位誥命皆由李國培將軍護送回京;李將軍後頭還跟著別處來的兩路人馬呢!他縱要拿些女眷當人質也輪不上二太太,有那麼些娘娘公主在。再說,劉大家的票友會也與她們一道回京。他們帶足了米糧,餓不著。”
寶玉嘆道:“我只求太太平安,旁的也顧不得了。”說著看了賈環一眼。
賈環懶洋洋的說:“二哥哥也不必看我。漫說二太太打小待我不好;縱然是她待我好,那會子也沒法救她。”
寶玉默然了會子,問道:“若是趙姨娘被困了呢?”
賈環撇脫道:“我自己的親娘自然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救的。親的就是親的,不論她有多粗鄙上不得台面也是親的;不是親的,拿各色規矩來逼著硬說成親的,也不是親的。”
寶玉長嘆一聲,垂頭道:“是我無能。”
賈環懶得搭理他,轉身走了。
可憐邢夫人也一般被困,闔府沒人過問。倒是邢忠因聽人說起皇陵之事,近些日子時常厚著臉皮來榮國府打探。賈政回京後兩日他恰又來了,知道二老爺已經回來兩位太太沒回來,又再三托人求見了賈環一回。賈環依著前頭說給寶玉的話勸了他會子。
賈環等人回京後第六日,李國培的軍隊方擁著一眾百官及誥命回京。諸位京眷得了信兒皆惶惶然燒香念佛,只盼今兒大明宮莫要出什麼事、自家人平安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