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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看了看他們,頹然長嘆一聲:“打今兒起,家裡的事兒就交給璉兒媳婦與珠哥媳婦同管。”
幸而此事龔三亦早料到了,賈赦心中愈涼,森森的道:“公帳須得重新使人細查。”
賈母見他面色昏黑幾欲翻臉,頓時悔了,方才竟忘了這個大兒子是個混的,當多安撫些才是,忙說:“珠哥媳婦素來不曾理事,讓她幫著鳳丫頭便是。”
賈赦點頭:“這個自然,只是公帳須得使人重新細查。”
賈母含淚道:“本是一家子,何苦來,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賈赦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素來不懼什麼顏面體面,誰動了我的銀子,務必給我毫釐不差的吐出來,否則別怨我不知道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
賈母怒道:“你將府里的名聲放在何處?”
賈赦懶懶的道:“卻又來!老祖宗既然以為府里的名聲比銀子更要緊,不如請貪墨了去的人將銀子吐出來,名聲不就保全了?”
賈母狠狠拿拐杖除了兩下地:“你想分家不成!”
賈赦皮笑肉不笑道:“老二想分家也成,只是分家之時帳目須得算清楚,若是少了爺一兩銀子,爺是不怕上公堂的。喊全京城的人來瞧也成啊。”又喊,“璉兒,將你手裡的帳冊匣子拿好了,保不齊來日咱們要打官司,這都是證據。”
賈璉脆生生應了,道:“爹放心,兒子定不會弄失了一件。”
賈母頹然倒在椅子上。這爺倆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孫子,她豈能不知?油鍋里的錢都能伸手撈出來花了,哪裡少得他們的銀錢,那都是他們的命呢。可嘆家裡遭了大劫,連根基兒都毀了去,這個老大竟是絲毫不念著唯有闔府同心方能度過此劫、一頭只想拿二房的不是,不禁心灰意冷。半日,終是擺了擺手:“罷了。”拄著拐杖站起來。鴛鴦手裡不得閒,忙示意琥珀上前攙扶著,走了。
賈政臊的頭都快垂到地下去了,見賈母走了,有心對賈赦說些話,偏半日說不出一句來,終於掩面而去。
他前腳剛走,在外偷窺多時的賈琮“滋溜”一聲溜進來,想笑又不敢笑,只用全屋子都能聽見的低聲說道:“咱們二叔實在是……半點擔當都沒有。二嬸子的事兒竟是讓老太太替他扛著。”
賈赦哼了一聲,雙手背在背後站了起來:“走,去封帳,好讓你二嬸子還錢。”
賈琮歡呼一聲,爺仨大搖大擺往帳房去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賈赦領著兩個兒子往帳房而去,各色消息早插了翅膀飛過去了。這府里二太太與二奶奶鬥了這麼許久終見分曉,諸位帳房先生立時湧上來,吹牛的拍馬的兜底的告密的,簡直聽不過來。
有位大帳房名曰厲凡連,捧著一大疊帳冊子擠到前頭來:“學生早就知道二太太一黨貪墨極多,暗暗錄下這幾年的帳目,還有一套大帳藏在二太太屋裡,老爺使人取來對照了便知。”
賈赦大喜:“先生有心了!”忙命人接了過去。又捻著鬍鬚含笑看著他道,“一事不煩二主,此事要緊、尋常人怕不熟絡,就請先生勞頓些、主持此事,還望莫要推辭。”又讓人將那帳冊子還了回去。
厲凡連大喜過望,連連打躬:“老爺放心!絕不負老爺所託。”
賈琮偷偷翻了個白眼子。然他也知道,世上這等人素來不缺,只怕他手裡還有王熙鳳一套帳,若是王夫人贏了,就該捧出那套了。而且他既早早打定了主意要踩著王夫人往上爬,定然比旁人更加手黑些,賈赦這個人選定的極好。只是此事過了之後便不可再用了。
從那榮禧堂得了證據到方才帳房的熱鬧,早有人細細報到裡頭給王熙鳳知道。她先是拍案叫好,旋即冷靜下來,思忖了會子,打發人喊了四五個她手邊粗淺冒失的婆子過來,道:“如今外頭的官老爺查清楚了,咱們這府里的內賊竟是周瑞一家子!”
那幾個婆子大驚!面面相覷,又罵周瑞兩口子“黑了心肝的白眼狼”。
“不想又因此引出另一樁大事來。在周瑞家的外宅查出了許多證據,原來二太太管著這府里的那些年,貪墨極多,老祖宗震怒!從今兒個起,”她嘆了一聲,“這家裡,唯有我一人勞頓了。”
婆子們都是鳳姐的人,聞言大喜,都恭賀道,“奶奶大喜!”“這府里也唯有奶奶能治的了的。”“這麼說咱們這些人有望了!”
鳳姐含笑伸手向平兒要茶,平兒忙捧了上來,她稍飲了兩口道:“如今外頭有一位老帳房厲先生,對咱們老爺最是個忠心妥帖的,早早知道二太太所為,心中暗自不平,故此錄下了一份帳目已是交給老爺了。只是還須得與二太太屋裡那份帳目對一對,莫冤枉了二太太才是。此事,”她又飲了口茶,“須得幾個妥帖可靠、又能捧的動那許多帳冊的人去辦才好。”
幾個婆子立時明白這是要她們去取帳呢,登時只覺受了極大重用,原來自己竟是如此要緊之人。都拍胸脯大聲道:“我等對奶奶一片忠心,又有力氣!”
鳳姐兒笑道:“既這麼著,就煩勞幾位了,此事看著不難,著實要緊的。你們快去快回。”
婆子們忙應了,都說“奶奶只稍等片刻,我們去去就回!”
遂一窩蜂似的到了王夫人院子。這會子賈政剛發了一通脾氣,屋裡桌椅亂倒靠枕亂丟,還砸了一地的瓷器片子。婆子們頓時興奮起來。
這世上有一干人,平素雖在人下什麼都忍得,一旦得了欺辱上頭人的機會便興得名兒姓兒都忘了,耀武揚威的闖進去。中有一個聲音大似銅鑼,道:“二太太好!給二太太請安!我們是二奶奶打發來的取帳的,為的是與外頭厲先生錄下的那份對一對呢。”
金釧兒哪裡受得起她們的氣,上來罵道:“黑了心肝的,一個個蹬鼻子上臉,當我們太太好欺負不成!”
另一個女人道:“我們也是為了二太太好,恐怕外頭那份帳目不對呢?冤枉了二太太就不好了。”
金釧兒恨不能往她臉上砸一拳,眼淚都急下來了:“莫要欺人太甚,太太終歸是主子!你們一個個狗仗人勢的,就不怕來日再變了天去。”
又一個婆子上來了:“哎呦呦~~聽姑娘說的,我們不也是奉命行事嗎?這府里誰敢欺負了太太去?只是若沒幹見不得人的事兒,又何須怕鬼敲門呢。”
金釧兒還要說話,她們哪裡肯聽?你一言我一語的堵著不讓金釧兒開口,市井污穢極難聽的話如傾盆大雨一般直潑瀉下來。金釧兒不過是個女孩兒,哪裡聽過這些,不一會子讓她們把眼淚罵下來了,急的直跺腳。玉釧兒見她姐姐不是對手,忙從後頭溜出去欲尋人來相助。這府里傳言何等之快?誰都知道二太太大勢已去,不牆倒眾人推已是萬幸,哪裡有肯來幫忙的。竟是一個個尋些不著邊際的藉口躲了去。玉釧兒平素哪裡受過這個?繞了一個大圈子仍是一個人跑回來,也急的滿面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