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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澄捂臉:“楊二伯早點提醒多好。”
“怨不得他。”真明道,“他也是看過這兩個月的雨勢才猜的。”
“我知道,他又不傻。”蘇澄嘀咕道,“一時想不出法子來,暫且推脫一下責任,橫豎他老人家聽不見。回頭請他吃只燒雞算是補償我拿他嚼舌頭。”真明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夥計忽然喊了聲“大小姐”,示意她前頭來了人。蘇澄凝神一看,有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瘦得嚇人,眼睛卻大,黑乎乎的小手裡拿著一朵小小的黃色小野花,立在前頭不敢過來。蘇澄忙招了招手。小姑娘幾步跑過來將小野花舉到蘇澄跟前。蘇澄趕忙蹲了下來。小姑娘細細的嗓子小聲說:“這是……那邊……我采的。”
蘇澄柔聲道:“哦,真好看!你很有眼光。”
小姑娘立時笑了,把小手往蘇澄跟前伸近了些:“給你。我瞧你方才哭了。你莫哭。”
蘇澄眼中翻出一陣淚意,又強忍住了,小心翼翼接過花兒看著她微笑道:“謝謝你。太好看了,我從沒看過這麼好看的花兒。我再不哭了。”小姑娘咯咯笑出聲來,模樣兒極可愛,轉身跑了。蘇澄面上立時滾下兩行淚來。
那頭道士們已開始吆喝:“粥滾了——好生排隊領粥了——”
正文 第714章
施罷了粥, 眾道士起身回天寧觀。蘇澄靠在馬車裡頭動彈不得。顛顛簸簸快到了,蘇澄忽然慢慢的說:“離家出走第一日,好懸被人騙去當嫂子, 騙我的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第二日,知道了江南水鄉還有地方缺水缺到日日打架,計較起來終究是**;第三日……第三日……第三日, 看見了真的災民。飢餓果然是全世界最可怕之物。”她吐了口氣,“菩提角這個名字取得多慈悲……道長,還有更慘的麼?”
真明想了想:“有。北郊有個小村是麻風村, 比菩提角還慘。”
蘇澄半晌才說:“我還是不去看了。怕撐不住。”
“你一個不出門的年輕女娃子,從前又沒見過。路得一步一步走。”
蘇澄怔怔的道:“早先我沒那麼敬重我老子, 總覺得他迂腐頑固、還不如祖父開明。如今才知道,他能到一處做官、使一處民康物阜已了不得了。”
真明道:“再有。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銀。為一省父母官, 可撈的好處多得你想不出來。你打小見慣了蘇大人和蘇老大人清廉、便覺得清廉本是天經地義,乃大錯特錯。丫頭, 私心乃人之本性。俗話說本性難移, 忍住各色。誘惑是極難的。別的知府縣令不也讀聖賢書考科舉入仕?卻多半沒忍住。”
“我已明白了。”蘇澄撐著頭道,“只不知怎麼勸他放我出門。”
“不是有蘇老大人麼?”
“他特意把柳小七哄走, 就為了不許人幫我。他自己斷不會幫我的。”
“那便唯有你自己想辦法了。”
“只是眼下諸事緊迫,已沒閒工夫惦記我自己了。”蘇澄嘆道, “我老子還不知道今年有水患吧。”
真明瞧了她一眼:“如此大事,楊千里會只告訴我這個老道士、不告訴蘇大人?你莫自負。你雖聰明,終歸是個才剛出後院的小丫頭。蘇大人已入仕多年,他在荊州是治過水的, 還輪不到你個丫頭片子去想法子。”蘇澄“嗷”了一聲,不言語了。
蘇澄想了半日搭一宿,依然沒想出法子說服她老子放她出門。次日,哪兒也沒去,只趴在天寧觀老樟樹下發愣。賈氏馬行那夥計忽然來了,告訴她:“那個叫小雀的女工死了。”
蘇澄大驚:“什麼?!好端端的怎麼死了?”
“她二哥自打見過你之後便惦記上了。她母親怨她不長眼、領了個狐狸精回去勾走哥哥的魂兒,失手把她打死了。”夥計道,“如今她們全家都來馬行鬧事,要你賠小雀性命。”
蘇澄聽見前頭的話,內里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後頭便愣了:“我賠小雀性命?”
“若非你去了她們家又不肯嫁給她二哥,她二哥便不會失了魂兒、她母親也不會打死女兒。如今小雀死了,她們家非但少了一份工錢、還少了一個女兒。原本與人商議好明年便拿小雀替她大哥換親,如今顯見換不成了。她們家兩個兒媳婦都因為你沒的,你自然得賠。”
蘇澄懵了:“這……這都什麼道理……”
夥計笑呵呵道:“橫豎都在我們馬行門口鬧呢。這是大小姐自己惹出來的事,你說怎麼辦吧。”
蘇澄想了想:“報官。”
夥計挑起眉頭:“當真報官?官可是蘇知府。”
“報官。”蘇澄道,“沒法子跟糊塗人講道理,唯有請官府出面了。你們掌柜的去報案還能插個隊。”
夥計瞧著她道:“到時候蘇大人少不得要找‘張姑娘’去對質。”
“去唄。”蘇澄聳肩,“我已預備了一套不講理的詞兒。橫豎他們也不講理,那就大家都不講理好了。”停了片刻又說,“放心,梅大夫這麼難得又立下大功的人才,我爹不會放他走的。”
夥計正色道:“小人正要同大小姐說此事。小人昨兒去瞧了瞧梅大夫,他不欲求令尊大人開恩,寧願跟著闔族上北美去,日後也好照料族人三災兩病。”
蘇澄也正色道:“這個就不是他說了算了。我爹手裡當真沒什麼人才。你瞧瞧這亂的!梅大夫難得的不是醫術,是清醒。”
夥計皺眉:“他未必願意投在蘇大人麾下。”
“他是善人,心掛百姓。不用投在我爹麾下,留下來便能做許多實事。謝鯨和我爹都沒煩勞他管菩提角那水井不是?北美移民雖要緊,對我爹而言終究不如治理江西要緊。”
夥計搖頭:“他心意已決。”
“當日燕王的人怎麼勸我爹來江西的,那一套可以照搬來說服梅大夫。”蘇澄道,“我爹好生生在荊州幹著,與楚王也君臣相得、荊州百姓也愛戴他,忽然被哄來接這堆爛攤子,不也是被燕王利用了‘愛民’之心?”夥計啞然。
夥計遂返回賈氏馬行與周掌柜略做商議,終於報了官。蘇澄自己尋真明借了匹馬騎著去府衙,半道上先跑到總兵衙門上,把李國培和楊國泰搬了來當後盾,以防她老子氣急了揍她。這二位聽了忙丟下手中公務跟著過去瞧熱鬧。
周掌柜使了個小心眼,只說是小雀家因為兒子婚姻害了女兒性命,聽得那衙役胡里蒙登的。既出了人命,蘇韜少不得讓他們插個隊了。周掌柜進了府衙大堂,故意藏頭露尾道:“小人那鋪子裡有兩個女工,一個有意替她哥哥求另一個做嫂子。後來不知怎麼的,有哥哥的那個昨兒死了,如今全家在我們鋪子裡鬧呢。小人聽得極糊塗,又見出了人命,遂來求大老爺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