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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婆子點了點頭:“林姑姑可還有什麼告訴上頭的?”林鸞遂依著施黎所言將“柳鵠有心學一個叫周小蘭的人去外洋做國主”說了一回。金婆子並不知道柳鵠周小蘭是誰,只記下了她的話走了。金婆子的線人是個老乞丐,老乞丐的另一頭是紫禁城不遠處那座太監侄兒的宅子。
再過兩日,金婆子又來找林鸞,道:“太皇太后說你辛苦了。虧得有了你,才能知道柳鵠委實已叛了。如今還要你去探一個叫柳湘蓮的人。”
林鸞口裡應了,轉頭又告訴了施黎。施黎道:“你明兒告訴她,柳湘蓮早先是太平鏢局的鏢師,後來自己做買賣去了。只是不知何故,賈家兩個三爺都不怎麼信任他,鏢局的旁人倒是都極信他的。對外頭仍說是好朋友。對了,賈璉與他交好。”林鸞次日依言說與金婆子。
金婆子後來告訴林鸞道:“林姑姑記著這個叫柳湘蓮的,留神他些。太皇太后猜他是先義忠親王餘黨,起初進太平鏢局怕是當探子的,後來想是不留神漏了什麼馬腳,只得走了。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有極好的一計,本已成了的;不知如何走漏風聲,讓這個柳湘蓮的媳婦給壞了。”林鸞連連點頭。她再轉述給施黎,施黎笑拍了兩下掌。太皇太后當是以為自己給建安公主下毒已成,卻讓秦可卿給解了。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宮中若還有姓柳的,難免會被疑心了。
賈環成親前兩日,有個老婆子鬼鬼祟祟進了隱鳳居。她壯著膽子尋到大掌柜,傻不愣登使了半日的眼色、說了一大堆古怪話。那大掌柜心中泛疑:這人顯見不會是個探子,沒有將如此生手放出來找死的。只是也不敢踢她出去,恐怕當真有事,乃使了個眼色讓她跟自己去後頭。
這老婆子四面覷了下見沒有旁人,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了個荷包,又從荷包裡頭掏出個包了帕子之物,帕子外頭還纏著絲線。大掌柜在旁屏氣凝神看她費了半日的力氣解開絲線打開帕子——裡面是另一塊帕子,帕子外頭纏著另一團絲線。這老婆子解開了三層絲線和帕子,終於露出裡頭包著的隱鳳居的銅牌。
大掌柜點了點頭,問道:“你是何人?”
老婆子聲音略顫:“我是馬大爺的乳母。馬大爺如今在世子府中,命我來報信。”
大掌柜恍然:想必這個“馬大爺”是自己人,因故不便脫身,遂支使了乳母出面。他問道:“馬大爺有什麼話?”
老婆子忙說:“世子瞧上了隱鳳居,正與下頭一群人在謀算占了去呢。我們大爺有個‘狐假虎威’的主意,讓我來說與大掌柜。”大掌柜問是何計,她笑道,“燕王不是在荔枝巷有個宅子,如今建安公主住著的?我認識那裡頭的一個老姐妹。”這老婆子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大爺說,橫豎世子至今摸不透隱鳳居是誰的,不如借建安公主的嫁妝進榮國府,誘世子誤當這鋪子是燕王的,他便不敢輕舉妄動。”
大掌柜思忖片刻,問道:“如何誘他?”
老婆子遂說了一回馬大爺之計,道:“我們大爺說,須得先煩勞大掌柜設法暗示榮國府的賈琮。此人最不愛惹事,自然不會去尋燕王核實。賈琮再說與世子,世子亦不敢尋他老子核實。縱有個疏漏,也可將水攪渾、拖延時日,保不齊又再想出別的主意呢?”
大掌柜覺得此計極不周密。只是讓世子盯上了不比旁人家,倒也願意一試。虧得有個林鸞姑姑將將進了那府里,自己也認得聯絡她的老乞丐。
次日金婆子又溜到梨香院找林鸞,說是上頭讓她假意說漏了嘴,告訴賈琮隱鳳居乃是燕王與太皇太后勾結、偷賣宮中之物。林鸞自然都應了下來。
建安公主成親這日,那個“馬大爺”扮作客人親去了一趟隱鳳居。此人名叫馬四立,三十七八歲,生得敦厚儒雅,見之可親。他本是個落榜的儒生,因家中遭了災,來京城投靠表兄。
他表兄姓羅,自身在燕王下頭做幕僚,且與燕王的三子暗有私交。巧的是,前兩年他表兄羅先生獻與三殿下的啞巴美人馬氏碰巧也姓馬,如今極是得寵。馬氏聽說了羅先生的表弟姓馬,為謝羅先生早年照看她之恩,特問可要與馬四立認個親、好在三殿下跟前舉薦。羅先生思忖道:“我這表弟膽大心細,又沒人知道我與他的瓜葛。我想著,先讓他去投靠世子。”馬氏眼神一亮。就這麼著,羅先生托人將馬四立舉薦給了世子。
只是世子下頭的人不少,馬四立不甚得志。前年,他在小酒館吃醉酒了吟首詩,讓太皇太后下頭一個人聽見了,便拉他入了伙。後來才知道,此人的叔父原先是太皇太后身邊一個要緊的太監,如今還在皇宮左近住著呢。
隱鳳居的大掌柜聽說馬四立與燕王的兩個兒子都扯上了瓜葛,撫掌道:“馬先生一個能抵好幾個人。”
馬四立謙然拱了拱手,又與他細說了今日該如何演戲,篤定道:“掌柜的放心。五城兵馬司的趙承膽小如鼠,最不敢招惹權貴,漫說是燕王。榮國府賈琮最不愛惹事,能閃便閃。有了他們兩個,此計必成。”
大掌柜也連忙拱手:“借先生吉言。”遂依言行事。
事有湊巧。偏生就在建安公主出嫁這一日,紫禁城不遠處有座宅子讓燕王家老三下頭一個太監瞧上了。說是風水極好、極其旺主。那太監不由分說,給了些銀子,將那宅子的原主、先頭某大內太監的侄子轟走。那人不肯,便被惡奴打死了。如此小事,連苦主都沒有,根本沒人報案,趙承自然不知道。
紫禁城戒備雖不及早年森嚴,燕王的兵卒也不是吃素。隱鳳居登時斷了與宮中的聯絡。次日,馬四立又來了隱鳳居,急問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這大掌柜也是昨晚才知道此事,亦滿頭霧水。馬四立也知道城北麵館的王老闆,線人讓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過去聯絡,故此他從前並不曾去過。自打讓世子府的人盯上了,隱鳳居也再不曾聯絡王老闆。只是此事太大,他們的上線又都是那太監的侄子,已到了“萬不得已”的份上,只得一同過去商議。遂先後離開隱鳳居,大掌柜甩掉跟蹤的捕快改了裝束,二人同去麵館。
王老闆雖有些飛檐走壁的功夫,也不能隨意進出宮廷,同樣一籌莫展。因為他們今兒聚得急,外頭的事兒又一樁挨著一樁,故此不曾將各人的來歷說清楚。只是依著馬四立的神情並話里話外的意思,王老闆等都以為他是隱鳳居的人。偏生才剛慌慌張張說了幾句那太監侄子的事兒,外頭來了兩個吃麵的客人,王老闆只得出去張羅。後頭接二連三一直來客人,且都是路過的生人。大掌柜與馬四立嚇得不敢多呆,什麼要緊事都還沒來得及商議,各自偷偷摸摸從後門溜走了。
當天下午,大掌柜出門辦事驚了馬,當街殞命。麵館王老闆從街頭閒人口中得知,顧不得惹嫌疑,當晚二更天趕去隱鳳居打探。馬四立天一黑便趕了過來。因為他氣度不俗且說話句句在理,鋪子裡的人不由自主便聽了他的,這會子正在主事。見了王老闆,大喜過望:“可算有個人商議了!”他兩個一合計,哪有這麼巧的?連著兩天,死了他們兩個要緊的人。必有內奸!遂決定先借替大掌柜辦喪事將隱鳳居暫關門一陣子,而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