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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未了, 便聽外頭一陣喧譁,屋門“咚”的被人推開。只見門外立著個女子, 身形裊娜、容貌鮮艷,披著簇新的猞猁猻大裘立著——偏她身上只穿了件半舊的松花色襖子。眾人都見過美人無數,竟沒人見過如此絕色,滿座驚呆。女子身後跟了五六個丫鬟婆子, 徑直走近屋來拿眼睛瞧了眾人一眼——雖說屋裡人多且這女子只瞧了一眼,每個人都覺得她在瞧自己。她乃輕輕萬福道:“小女子家有要緊事,須得舍弟立時回去,還望諸位朋友莫要怪罪。”
眾人都結結巴巴道:“但憑娘子方便。”
女子瞧了一眼那美貌青年。青年愕然,站起道:“姐姐,有什麼事?”
女子瞪著他道:“讓你走就走,哪來那麼多廢話。”
青年嘀咕道:“大過年的,吃兩口酒你都要管。我都多大了……”眼睛往房樑上瞄,腳下一動不動。
女子怒了,上前一把扯過青年,手指頭正戳在他腦門子上:“你都多大了?我哪裡知道你多大了?你大了你懂事了沒?光長歲數有什麼用?”乃拽著他轉身就走。青年在後頭抱怨“姐姐、我的親姐姐!您老輕點兒!我手腕子都要折了。”姐弟倆拉扯著走了。
他們吃酒這處在怡紅院後頭,極寬敞,有兩處八扇格子門。女子進來的是正門,後門外有個小院子通著茅房。席上有個模樣秀氣的富家少爺坐在那青年旁邊,方才小解去了。女子和青年才剛走不一會子,此人從後頭推門而入回來,一眼瞧見自己座位旁空了,問道:“小秦相公呢?”
皮貨商還沉浸在那女子美貌的中未醒,聞聽此言方說:“才剛讓他姐姐喊走了,說是家有急事。”
少爺慢慢走回座位坐下,拿起酒盅子來示意粉頭斟酒,口裡嗤道:“能有什麼急事,不高興讓他出來吃酒罷了。他那姐姐簡直是個潑婦。”
話音未落,只聽前門又“咚”的開了,方才那美貌女子立在門口冷冷的道:“小蘭大爺,你說誰是潑婦。”
這小蘭大爺臉兒都嚇白了,忙東張西望:“什麼潑婦?誰說潑婦了?你說了麼?你說了麼?柳二嬸子,你聽錯了,沒人說潑婦呢。”孫紹祖並幾個性子爽直的酒客齊聲大笑。
女子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你也跟我走。”
小蘭大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為何也要走?”
“你家裡也出了急事。”
小蘭大爺莫名道:“我家裡好端端的……”
“賈蘭!”女子厲喝一聲,朝他使了個眼色,“我說出了急事就出了急事。”
小蘭大爺嚇得趕忙站了起來,才捏在手裡的酒盅子也丟了:“是是!小侄這就走,嬸娘說什麼是什麼。”女子進屋再行個萬福,領著兩二人急匆匆走了。
滿屋子人伸長脖子候著他們沒了影兒,齊刷刷扭頭望向東道的皮貨商。皮貨商摸摸肚皮道:“方才這位小蘭大爺便是榮國府二房的嫡長孫。如今賈環先生不大管事了,忙著幫建安公主主持學校呢;他們府上的生意都是小蘭大爺在打理。那小秦相公單名一個鍾字,乃小蘭大爺至交好友。功名也考了,卻嫌做官累得很,如今跟著他姐夫經商,生意不大卻極賺錢。這幾個月賣瘋了的蘇子牌巧克力,京中統共三家有貨,當中一家就是他們秦家。”
眾皆嘖嘖。那個愛慕秦鐘的龍陽客愈發驚嘆:“這一家子姐弟倆也不知是怎麼生的。小秦相公的姐夫是何人?”
皮貨商道:“我也不是今日才認得你,你什麼心思我能不知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那位柳二爺可不是好惹的。早年在太平鏢局做鏢頭,走南闖北不知見過多少陣仗。榮國府最初那幾年……”他飲了口酒,“罷了,不提這個,吃酒。”又喊粉頭添酒。
眾人都說:“哪有說話說一半的!勾起人的念頭來又咽下去。”都逼著他說。
皮貨商笑道:“今兒這話我只在席上說,出了這個門我是不認的。”眾人賭咒發誓都說自己是沒嘴的葫蘆。皮貨商舉起酒盅子一飲而盡,方道,“從前榮國府欠下朝廷八十萬的銀子,偏府里遭了內賊,還不起。賈赦明面上是個混蛋,內里清醒著呢。也不知他哪裡得的消息,知道太上皇早早使人暗查明白了榮國府的罪狀,單等先帝咽氣、就預備抄了他們家。當年國庫空虛,太上皇窮的厲害。賈赦便想著,自家還上那八十萬的債、別家不還,太上皇日後便不好清算他了。”
下頭有個人道:“賈赦便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頭一個。京城大亂之前他掐著點兒跑到南邊島上去,還把兩個兒子一個孫子都帶走、連女兒都沒留下。”
“誰說不是呢?”皮貨商道,“可那會子賈赦並沒有那麼些錢,如何是好?遂開了家太平鏢局。明面上是鏢局,出了京城把衣裳一換臉一蒙,誰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席上譁然。“原來如此!”
皮貨商道:“方才這女人的丈夫,便是太平鏢局的賊首。不止武藝高強,別的能耐也不差。敢惦記她的老婆小舅子,可不是找死麼?你們瞧,可可茶貨源都在王子騰手上,卻分了他們家一份。橫豎這柳家秦家早與榮國府連成一片了。”
眾人都道:“我們並不敢,只問問罷了。”
皮貨商嘆道:“我也活了這麼五十多歲,佩服的人不多,賈赦算一個。此人是最狡猾、最擅明哲保身的。各色消息,人家連風聲都沒聽到,他早知道了。且極准,老早便做好防備。”眾人紛紛贊成。後遂不再提秦家那姐弟倆了。
酒席將散,滿座酩酊大醉。孫紹祖身邊那位龍陽客借酒興拉著孫紹祖喋喋不休:“我心裡委實愛慕小秦相公。他姐姐分明比他好看,我獨愛慕他。”
另一個客人也醉了,從旁邊探腦袋過來:“胡扯,那位秦家大姐才好看呢,是潑婦也好看。”
再一個道:“不錯不錯!潑婦又如何,我樂意讓她撒潑撒氣!”
孫紹祖也醉的厲害,聞言立時想起了自家那個潑婦,乃恨恨的道:“她算什麼潑婦!你們是沒見潑婦。”
席上另一個將軍聞言便笑:“孫將軍家裡那位也是個母夜叉哈哈哈哈……”
孫紹祖滿腹煩悶,順手抄起眼前的酒盅子砸了個粉碎:“總有一日我打死那個母夜叉!”
這日孫紹祖吃得大醉,奴才們扶著他回到家裡。才剛餵下醒酒湯,夏金桂領著丫鬟婆子走了進來,皺眉道:“又去哪裡灌馬尿了?灌得渾身臭氣。”
平素孫紹祖瞧夏金桂還算美貌,偏今兒才剛看見了那秦鐘的姐姐,夏金桂立時給比下去了。他想著,自己乃朝廷大將,只得了這麼個潑婦;那個姓柳的不過是個賊首,竟得了秦氏那般美人。不由得滿腹不痛快,指著夏金桂便罵。夏金桂自然不會由著他罵,也對罵起來。孫紹祖惱了,掄起拳頭上前錘了夏金桂一下;夏金桂“嗷”的嚎叫起來,抬起腳踹向孫紹祖肚子——二人又打起來了。孫紹祖武藝雖強,這會子正醉如爛泥,竟打夏金桂不過,挨了好幾下狠的。僕婦小子們早習以為常,都遠遠的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