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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心裡明白,燕王與馮紫英都只扮作不察, 還議起事來。一時孫紹祖親送飯菜進來。燕王只說身子不爽,讓他將飯菜擱下了——這些自然是不敢吃的,另打發一名武藝高強的護衛去外頭弄吃食。到了晚上,回城打探之人皆沒回來。燕王無奈, 只得在翠微山暫住一宿。孫紹祖忙不迭替他安排營帳。

    夜半二更,天上高懸起一輪明月。雖還不到十五,已明晃晃的照亮半個山頭。山間多疾風,松濤如驚雷,偶有驚鳥春蟲鳴叫幾聲。翠微山上,許多巡邏兵士負槍而行。燕王帳中鑽出兩個兵士,一個向孫紹祖的人打探道:“你們這兒可有茅廁沒有?”

    那人笑道:“這荒郊野地的哪裡來的茅廁?去山後頭尋棵大樹方便下得了。”

    這兵士呵呵一笑:“這麼多人,山上不得臭氣熏天麼?”遂與同伴一道朝山上走去。兩個孫紹祖的兵士暗暗跟著他們。

    此二位當真是上山方便的。虧的這會子天氣暖和,脫了褲子也不挨凍。折騰半日,二人慢悠悠的下山來。回到營帳前,孫紹祖的人笑嘻嘻問道:“今兒晚上你們吃飽沒?”

    他兩個道:“飽了。”  

    “我們燒飯用的是山間泉水,比京城裡頭的井水甘甜。今兒的野菜兔骨湯最好喝。”

    “可惜了,今晚上沒喝你們的湯。我們頭領帶著酒呢。”

    “原來如此,當真可惜。”

    “酒已喝淨了,明兒嘗嘗你們山泉水的湯。”那兩位便進帳去了。幾個孫紹祖手下互視了幾眼,有一位便跑去報信。

    那人走了不多時,燕王帳中又出來個幾人,當中一個徑直走向孫紹祖兵卒頭目。那頭目抱了抱拳:“這位兄弟……”話音未落,咽喉釘入一支袖箭,倒地而亡。說時遲那時快,幾個人同時出手,皆使的是暗器手段,招招致命。不待孫軍兵士緩過神來,燕王帳前已倒下了一圈屍首。

    燕王負手出了營帳,趁著月光四面張望。馮紫英跟在其身後低聲道:“王爺,除了大帳中這些,咱們的其餘兵卒皆飲了孫紹祖的野菜兔骨湯。湯中有蒙汗藥,這會子都睡死了。”

    燕王淡淡的道:“若非我們這兒還有人出去找茅廁,大約現在孫紹祖就過來收孤王的人頭了。”  

    馮紫英道:“事已至此,唯有李代桃僵。王爺可去天津總兵盧將軍那兒,立身事外反倒能看明白。”

    燕王自嘲而嘆:“孤竟也有今日。”

    馮紫英微笑道:“待王爺回京,微臣覺得自己少說該封個侯。”

    燕王瞥了他一眼:“那點子出息!孤封你個國公如何?”

    馮紫英忙躬身行禮:“謝主隆恩。”

    燕王哈哈直笑:“就這麼定了。”乃返身回帳。

    多年前燕王在民間尋了個與自己容貌逼似的替身,平素扮作親兵跟在身旁,危急時可助主子金蟬脫殼。養了他幾年,終於用上了。燕王換上夜行衣,數名武藝高強的大內護衛護著他悄然離開大帳,趁著夜色往山上走了。方才那兩個去找茅房的其實便是趁機打探山上可有埋伏。大約是八萬兵馬較之五千多了太多,也大約是那五千精兵都著了道,孫紹祖並未在山上安置人手。一位護衛背著燕王,其餘的在四周防著,一行人從翻過山頭尋到一條小路,順著往山下跑,不多時便離開孫紹祖營盤。

   

    眼看快要到翠微山腳下,燕王心底暗暗安生幾分。伏在護衛後背仰頭望月,莫名生出撫今追昔之感來。若非這會子在逃亡,他倒有心吟詩一首。轉過一個彎子,前頭是個嶙峋陡峭之下坡小道。兵士忽然停住腳步。

    月光底下清清楚楚,前頭小道中央坐了個人。雖有些遠,依然可看見此人身穿杏黃色道袍,鬚髮皆白,慢慢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乃迎著燕王等人打了個稽首。“九王爺,貧道等候多時了。”老道士微笑道,“險些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燕王忙從護衛背上下來,負手而立:“敢問道長是那位高人?”

    老道士道:“貧道上個月才剛投靠了令郎,九王爺沒使來來打探貧道麼?”

    燕王想了想:“仿佛是位姓范的道長。”

    “不錯。”

    燕王道:“想必范道長有什麼來歷?”

    老道士搖頭道:“九王爺當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小時候,貧道還扶您上過馬呢。九王爺顯見半分記不得了?”  

    燕王欲細看看他,因離得頗遠,看不大清面貌。正要說話,身旁的護衛忽然擋在他前頭,其餘幾個也立時將他圍了起來。只見路旁鑽出一群黑衣人,個個手持火。槍,火。槍口齊齊整整的對著燕王等人。眾護衛也摘下背後背著的火。槍來。老道士道:“我這些火。槍比九王爺的射程遠。”他雖上了年歲,依然聲如洪鐘。這會子三更已過,山上也寂靜,聲音傳出去老遠。

    燕王冷笑一聲:“是孤王那個孽子想弒父麼?”

    “那倒不是。”老道士道,“他若有那個膽子,貧道說不定就當真投了他。”

    燕王皺眉:“如此說來道長在哄他了。終究年紀小,容易讓人哄騙了。”

    老道士嘆道:“也怪不得他。九王爺忙的很,沒功夫教導他,他的先生也不大管得他住。小孩子若沒人管,不就有樣學樣、上樑不正下樑歪?”

    燕王身邊的護衛中有一個太監,眯眼瞧了這老道士半日,道:“這位道長,雜家多年前仿佛在軍中見過你。”

    老道士奇道:“這位公公還記得貧道麼?貧道只當世人早將貧道忘了。”  

    這太監遽然想起來:“是詹嶠將軍不是?”

    老道士抱拳:“正是末將。”

    燕王大驚。此人一口一個九王爺時便猜他為義忠親王舊部,不想是詹嶠。詹嶠領兵打仗時乃是智將,多以詭計制敵。今日之事顯見是他所為。乃思忖片刻道:“想來是詹將軍替孤王那孽子出的計策了。”

    “不錯。”詹嶠道,“但凡夠膽子,想讓京城之兵悉數離京不難,只管派人給諸位將軍傳密令便好。安排好時辰,讓他們依序悄悄出城,且都以為九王爺派他們做什麼隱秘要緊之事。”

    燕王道:“密令哪裡是好偽造的。我燕國已鑄造了新虎符,並非當年你們送來的那種。”

    詹嶠笑道:“既然舊虎符可做假,新虎符自然也能。九王爺可還記得,去年冬日你領著世子打獵,竟有一夥火。槍齊全的山賊誤入獵場。世子恐怕護衛營火力不足,求你多調些兵護駕。你遂取了虎符出來。誰知那些山賊不過是紙老虎,發覺遇上了御林軍,嚇得轉身就跑。最終並未調兵。只是虎符拿進拿出拿了兩回。世子身後跟了個僕人,將王爺的新虎符看得分明。”

    燕王微驚:“孤兩個兒子身邊都有道長的人?”

    詹嶠道:“世子的那個僕人乃是其謀士,連世子自己都不知道他有過目不忘之能。九王爺可還記得京營節度使丁成武?那人就是丁大人之子丁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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