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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之父金吾將軍王綬本與義忠親王無關,因小人長舌誣陷,牽連丟官罷職、幸而保住了性命,全家回原籍江蘇長興縣。乘船返鄉時在太湖遭水匪洗劫,滿門二十餘口無一生還。此事劉登喜與司徒磐俱不信,多次使人查訪不得其蹤。
李氏本為官宦之女,家中遭難獲罪發賣入衛家為婢,後為衛函通房。數年後逢朝廷大赦,其兄免罪考取進士,入了翰林院為官,李氏升為側室並有子。再後來,李氏之兄升任大理寺少卿,而王家獲罪。
賈琮看完將那信遞給起。點,道:“看見沒?原來衛家伯父娶過兩個老婆,他這兩個老婆的人生完全就是我說的、‘女子一生寄於父兄’之典範!”
起。點嘆道:“衛若蘅顯見就是王五了。這般人才……本是衛家嫡長子啊,可惜了。衛若蘭雖也聰慧多才,終究比不上他。”
賈琮搖頭道:“衛家伯父是個無能的,平素從來不約束衛若蘭。衛若蘭半分不怕他老子、卻極怕他舅舅。衛若蘅倘或一直是衛家嫡長子,祖父走的早、老子又不管事,未必會下苦功夫習文練武,也就未必有今日之能。衛若蘭倘或一直是衛家庶子,為了出人頭地、又有舅父督促,保不齊比現在努力十倍。福兮禍兮相輔相成,逆境是成長的沃土。”
起。點聞言想了片刻:“也有道理。”又笑道,“難怪他無端瞧我不順眼,陳瑞錦與如今那位衛夫人何其相似。”
賈琮聳肩道:“衛伯母若是家中沒遭難——五叔只寫了遭難沒有緣故,此難八成與他自己相干而且八成是他沒道理——也會平平安安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仗著父兄庇護當個正經太太。再說,衛若蘅之母遭休棄根本與她無干。只是……”賈琮皺了皺眉頭。
衛若蘭終究是原著中惹人關注的人物,賈琮有意與他結交過,果然配得上“才貌仙郎”四個字。因見他身子骨兒並不差,有幾分詫異。此人如果是史湘雲夫婿,何至於那麼快“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麼看來,衛若蘅年幼時候大約沒少被現在那位衛伯母坑害,該不會遷怒到衛若蘭頭上、讓他母債子還吧……若小爺不認得他還罷了,偏小爺與他交情還不錯。略一思忖,他道:“我得見見王五。啊,衛先生。”
幸而吳王仍在蘇州,衛先生今兒也陪著他來了。自然,他與賈琮扮作初回見面,二人都演得挺像,連眼神都沒對一個。遂打發了個人去館驛求見衛先生,約他明兒到寒山寺逛古蹟。吳王喜之不盡,拉著衛先生的手道:“琮兒在京中從來都是旁人邀約少有推辭,然從不邀人的。”衛先生心知肚明,面上只謙遜了幾句。
次日恰逢秋雨瀟瀟,如青煙般籠住姑蘇,無端便給人添了三分愁緒。二人如約來到寒山寺,各自打著傘在寺門口寒暄幾句。又隨著知客僧逛了一圈兒捐了幾個香火錢,賈琮便領著衛先生來到鐘樓之上。
小胖子憑欄而立,口裡悵然道:“這個便是夜半鐘聲到客船的那個鐘。”
衛先生瞧著他道:“你有話說。”
賈琮苦笑道:“人都說我賈琮有三寸不爛之舌,今兒我想試試這舌頭還可用否。”
衛先生挑了挑眉。
賈琮道:“我知道衛先生來歷了。”
衛先生愕然。半晌才說:“琮三爺當真無所不知。”
賈琮撇了撇嘴:“誰讓你說自己姓衛來著?還一副對京中事知道挺多的模樣。京裡頭姓衛的又不多。年歲、你寨子裡那麼強的兵卒和九宮八卦顯見是將門子弟、又在太湖上又姓王……太容易猜出來了。還有……那個……再看你的臉,長得跟衛若蘭有點子像,尤其是眼睛和臉的下半部分。”
衛先生又怔了會子,苦笑道:“原來如此。”
賈琮道:“你想報復衛若蘭麼?”
“我若想,你會攔著我?”
“會。”賈琮道,“人各有立場,他是我朋友,顯見沒你本事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修理他。他沒馮紫英那麼狡猾,保不齊就被你修理掛了。”
衛先生冷笑道:“只怕三爺攔不住我。”
賈琮嘆道:“故此我想先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你,畢竟他是無辜的。”
衛先生道:“而他母親卻非無辜。”
賈琮聳肩道:“你該不會以為你母親是被她母親害的吧。”
衛先生森森的說:“三爺什麼都不知道,就莫作批語了。”
賈琮道:“當年衛家後院出了什麼事我委實不知道,然而我卻知道,令堂遭休棄絕非衛若蘭母親之故。分明是她自己已經當不了一位正房太太了。”
衛先生大怒:“當不了?是氣度、才學、品貌當不了還是管家理事、孝順姑翁當不了?”
“是娘家當不了。”賈琮道,“氣度才學品貌都是尋常嫁妝,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管家理事有帳房和管家媳婦子;孝順這種事也不是最重要的。婚姻結兩姓之好,結的是門戶相當的兩姓。一家子的主母與尋常偏房小妾的根本之別就在於父兄、在於娘家。令堂的娘家落魄了,不論有沒有衛若蘭之母她都必然要下堂、換一個娘家與衛家門戶相當的太太。你父親並沒有做錯,隨便換哪一家都是這樣的。衛先生年歲也不小了,太湖周遭富貴人家多,想必也沒少看到實例。”
衛先生啞然,忽然倚上欄干,又潸然淚下。
“令尊並非一個痴情人,只是個尋常的少情男子罷了。天下男子當中,少情者最多、多情者要少一些,而痴情者實在是稀罕物。你不能因為你自己碰巧痴情、就硬要求天下男人全都痴情,這是蠻不講理。期盼一個不痴情的男子忽然變得痴情,就像期盼一隻公雞下蛋一樣,可遇而不可求。此事你們家沒人有錯,唯一有錯的是先帝。”
又過了半日,衛先生苦笑道:“一時竟然尋不出藉口來辯駁於你。”
賈琮扭頭瞧了瞧他,道:“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是不肯去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只能恨衛若蘭之母了。”
半晌,衛先生揚起臉來,有細雨飄落面頰,悠悠的道:“我外祖是被誣陷的,且只是丟官罷了,並不會給衛家添禍。”
賈琮搖頭道:“衛家不是懼禍……是令堂的娘家既然不能給衛家添好處,這個正房太太就沒用了。正房太太的用處就是與娘家互利的。她占了那個位置卻不再有用、與尋常姬妾何異?故此要換一個有用的、有娘家可與衛家互利的女子上去。什麼賢良孝順不是不要緊,而是與娘家地位比起來後者更要緊。令尊並非無情,然情與利只能取一,幾個男子會選情呢?”
過了會子又說:“拿你自家做比方你難受,拿我家做比方如何?我家大太太在府里跟沒有這個人似的,得寵些的姬妾都能踩她的臉子,璉二嫂子明面上是她兒媳婦實在並未將她放在眼裡。我爹會娶她是因為我祖母偏心眼子、喜歡我二叔,誠心給他娶了個沒用的太太占著那個位置。二太太仗著哥哥叫王子騰,獨霸府中內務多年。偏她下了最臭的一步棋,就是哄得老太太將自己的侄女兒娶進府里來。這下王子騰就從二太太的哥哥變成了璉二奶奶的父親。不然,她縱犯了天大的錯,我們家最多不許她管家罷了,哪裡敢讓她落到如今那份上?衛先生想想,你母親是將門之後,她若像我家大太太那樣活著,豈非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