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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世子看著他們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南邊的說法,從西洋傳過來的。”
茶樓的夥計已迎了上來。三人入內,一眼瞟見前頭那三位上樓去了, 便也往樓上走。到了二樓, 那三位正走向靠窗的一張桌子, 世子便指了指他們隔壁。六個人又碰了面, 互相點頭。
才剛落座不一會子,便聽隔壁桌那姑娘道:“不敢想像蜀國蕭條得這麼突兀。”
掌柜的道:“這才是個開頭。蜀國進入市場經濟好些年了,舉國上下早已適應。忽然間資本家大規模撤資,朝廷全無經驗不會應對,經濟必然崩盤。”
姑娘道:“就像齊國那樣吧。”
“不是。”掌柜的道,“齊國一直是小農經濟,慢慢衰敗。蜀國就像是得了急病,快則半年、慢則一年。物價飛漲,失業率跳升,匪盜徒然增多,下層百姓因活不下去而大量遷徙。偏貴族們家有餘富,這些事不會太快影響到他們的生活,故此他們也沒那麼容易察覺到問題有多嚴重。等他們明白已是來不及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放之四海皆準。”她看了看茶樓中的茶客道,“這些人雖都吃著茶,一多半眉間憂慮。想從前我來成都,滿座皆是心滿意足之態。”
姑娘道:“那我們的生意?”
掌柜的含笑道:“不與我們相干的。蜀國國庫有的是錢,我們的生意一直有的做,而且還會更多。”
年輕人問道:“為何?”
“匪盜叢生,軍需消耗自然增加。”掌柜的道,“蜀國眼下四處硝煙。不然我怎麼親自來了?”三人互視而笑。
明端思忖片刻,拱手道:“這位掌柜的請了。”那掌柜的也回禮。明端道,“在下方才不留神聽見了掌柜的所言。敢問掌柜的,如今成都街市雖冷清些,物價尚且平穩,掌柜的為何會覺得蜀國物價會飛漲?”
掌柜的道:“資本剛剛撤離,之前的生產出來的產品依然在倉庫中等待銷售,故此顯不出來。待工廠商鋪大量關門,市場上自然就缺貨了。物價能不飛漲麼?”
明端道:“倘若官府不許商家提價呢?”
掌柜的道:“這位先生可知道蜀國資本為何撤離得如此突兀?”
明端道:“因為滙豐錢莊之事,他們懼怕被朝廷索銀。”
“非也。些許個案,旁人只會覺得滙豐倒霉。”掌柜的道,“資本生而逐利。他們最怕的不是向朝廷獻供,而是政府違反市場規律干涉經濟。比如你方才說的,不許商家提價。須知,蜀國本土的產品少了,商家就得去別國進貨,成本增加不少。工人夥計若是不跟著東家遷移去別國、便找不著新工作,匪盜必多。匪盜四起又增加了請鏢師的成本和遭打劫的風險。官府若不許提價,人家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做不下去自然關門、改去別國做生意。如此循環。”
明端不覺點頭:“掌柜的言之有理。掌柜的方才說,蜀國朝廷全無經驗不會應對,想來掌柜的是位行家。請教如此之狀該如何應對?”
掌柜的含笑道:“這個我不便妄議。”
明端乾脆走了過來,拱手道:“實不相瞞,晚生之弟在一位貴人門下當清客,連晚生家住的房子都是貴人暫借的。晚生那弟弟日夜憂心,晚生也愁的很。求掌柜的賜教。”
可巧那掌柜的座位與世子離不遠,瞧了她一眼道:“我只隨便說說,先生隨便聽聽,莫要當真。”
“掌柜的只當閒聊罷了。”
掌柜的遂請明端坐下,吃了口茶道:“換做別國,除了徹底變法再沒有法子。然蜀國太上王上了歲數、觀念陳舊無法改變。世子雖明智,奈何身為孫子、只能幹瞪眼。不過,蜀國常年在外打劫,國庫充盈。如今唯有朝廷出錢去別國購買米麵布匹等物,再以低價賣給百姓。並與商會商談、承諾朝廷不會幹預市場。只是朝廷不可一副高高在上的臉孔,否則人家不會相信的。如果人才充足,還可以派下官商辦廠。這些勉強可暫解燃眉之急,略治治標。”
明端思忖道:“那治本呢?”
那掌柜的乾脆道:“加入聯邦。”明端苦笑。
姑娘道:“其實變法也成。”
年輕人道:“變法無用。楚國廬國皆跟著燕國變法,早晚必衰。你瞧自打上海興起,廬國已衰敗了許多。”
明端不解道:“這是何故?”
掌柜的道:“終究他們並未照抄聯邦的全部新法,例如廢奴和田稅。不改田稅,土地便一直在大戶人家手中,奴才佃戶跑了便是農田荒蕪。先楚十國都已去別國買米了。等鐵路修建出來,差距會越拉越大。”
姑娘托著下巴道:“掌柜的,照你所言,癥結依然在人口上。”
“嗯。”
“那蜀國倒有個法子。”姑娘道,“他們不是有殖民地麼?到殖民地弄人回來種地做工不就好了?”
掌柜的瞧了她一眼:“那蜀國很快就滅國了。”
明端忙問:“為何?”
掌柜的道:“蜀國殖民地皆信仰大食教。此教排他性極強,且孩童自小便學、根植於心。賈琮那道士能容下佛教和西洋景教,最容不得的大食教。若在我朝引入此教,他頭一個發兵打過來。”隔壁桌世子與童不野互視了一眼。
明端道:“只不許他們信便好。”
掌柜的道:“難。”
明端輕笑道:“沒有什麼難的。大食教禁忌極多,逐一破之即可。”
掌柜的道:“橫豎我只提醒一句。蜀國若想用大食教徒,便得讓他們改換宗教。否則燕軍滅蜀只在朝夕。”
明端哼道:“燕軍雖強,我蜀軍難道是吃素的?”那掌柜的淡然挑了挑眉頭,沒言語。
世子在隔壁桌悠悠的道:“莫非紅骨記將最好的火器都只賣給了燕國、不賣給旁人?如此不好吧,吳掌柜。”明端與童不野一齊抽氣。
掌柜的抬頭望了世子一眼:“這位大爺好生機靈。我委實姓吳。”
世子微笑道:“做軍需的女掌柜,氣度恢宏如山嶽,唯有紅骨記吳小溪了。”
“公子謬讚了。”此人委實是吳小溪,聽了世子的誇讚不覺笑容滿面。“人家燕國也不是什麼火器都賣給我的。”
世子眉頭一動:“他們果然做了火器。”
吳小溪道:“燕槍燕炮燕雷早已比西洋的強了,如今是紅骨記主要供貨商。西洋貨品這些年只賣與海商、鏢局、齊國和幾個小國。”她嘆道,“齊國已不要西洋貨了。”
姑娘道:“他們買燕貨不好麼?”
吳小溪道:“西洋貨成本低、咱們賺的多啊!”
姑娘撲哧笑了:“掌柜的這般財力,還在乎那兩個小錢?”
吳小溪正色道:“做生意的永遠不嫌利潤高。”她又看了一眼世子,向明端道,“不過蜀國依然得廢奴,或是游擊隊會幫你們廢。橫豎就這麼大地方,一座座州縣打過去,不用三年兩載便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