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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爺嗐聲跌足:“早知道就不用這法子。”
賈琮攤手:“千金難買早知道。”
陳二爺連連搖頭,坐了會子又道:“縱然沒有證據,賈先生的秘密依然保不住。”
賈琮道:“你派出去的那個叫什麼曹福的?”他扭頭看陳瑞錦。
陳瑞錦道:“曹富。”
“曹富,我們看他長得不太像聰明人,就殺了。”賈琮隨口道,“還有那個綁架的我綁架犯,自然也不能留著。”
陳二爺舉目盯了他半日,忽然嘆道:“什麼燕王蜀王吳王都不如賈先生。”賈琮聳肩不語。陳二爺又道,“賈先生之策有個極大的漏洞,只怕你自己尚未覺察。”賈琮仍然不語。“賈先生顯見欲走權臣之路,在京中留下的人質也沒甚要緊的,連賈寶玉的媳婦都送走了。”陳二爺道,“只是你忘了名聲。”
賈琮眨眨眼:“哈?”
陳二爺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向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賈先生做戲做得再好終有圖窮匕見的一日。王莽雖竊國成功,壞了名聲,世人皆背之,哪裡坐得住江山?”
賈琮翻了翻眼皮子道:“敢問陳先生,諸位王爺出兵海外,哪一個行的是仁政、哪一個要的是名聲?東瀛土人都被滅絕了。”
陳二爺道:“縱然賈先生不懼名聲,也須得防著紅骨記。商人重利。既然肯為利幫你,也必肯為利幫旁人。”
賈琮皺眉道:“你想了半日只想到這個?裝逼沒用,我自己就是個裝逼的祖宗。陳先生,來點乾貨吧。你們的頭目是誰?姬先生?”陳二爺淡然一笑,尚未開口,賈琮又來一句,“或是曹先生?”陳二爺眼神輕輕一跳。賈琮點頭,“果然就是曹先生,我本來就猜是他的。”
陳二爺奇道:“哪個曹先生?”
“秦國世子側妃、長安第一美人曹氏的爹,姬先生的親舅舅。”賈琮道,“那個曹富是他手下吧。他一個下人趾高氣昂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你上司派來的。”
陳二爺冷笑道:“你瞧他也像個下人吧。他是曹老兒在外頭私養的兒子,長到十來歲充做養子帶回家去。他太太早知道了,特特給他取了個下人的名字。”
“原來如此。”賈琮摸了摸鼻子,“難怪你們倆互相看不順眼。你背著曹老兒直接給京裡頭送信?他不會罵你?”
陳二爺道:“曹先生說過,此事要緊,一切便宜行事。”
賈琮點頭:“這老頭也算有點頭腦,不官僚主義。好了繼續,你們有多少人、都是誰、資料庫在哪兒?”
陳瑞錦本來坐在一旁吃茶,聞言撂下盅子走了過來:“我來問。”
“好,你好問。”賈琮撇脫站起來去端茶壺與他二人的茶盅子。
陳二爺看了看陳瑞錦,道:“賈先生當真有膽子娶這麼厲害的女人?”
話音未落,便聽“啪啪”兩聲,陳二爺已挨了兩個耳光。陳瑞錦如無事人一般回來坐下,淡然問道:“曹先生你們在長安的首領?你們大頭領是誰?”
陳二爺吃疼不過,捂了半日的臉。賈琮在旁等不得了,先說:“燕王手下、又是個王爺,除非是異姓王。只有那個在朝中已閒混過三世的西寧郡王了。他什麼時候投靠燕王的?”
陳瑞錦橫了他一眼:“你閉嘴!”賈琮趕忙做了個往嘴上貼膏藥的手勢。
陳二爺苦笑道:“賈先生連這個都能猜著,還有什麼猜不著。”賈琮閉著嘴嗚嗚了兩聲。
陳瑞錦道:“陳先生仿佛並不知道自己性命堪憂。”乃款款的走到他身邊,隨手戳了幾下。陳二爺才要嚎叫,又讓她隨手摘下他自己的頭巾堵了嘴,只發出幾聲“唔唔”的悶響。陳瑞錦在旁等了半日方從他口中扯出頭巾來,“招麼?”陳二爺臉上早淌了不知多少淚,哽咽著點頭,便一五一十的招了。
陳二爺乃是長安知府陳大人的次子、續弦所生。陳大人固然疼愛他,然而兄弟二人長到半大之後,陳二爺發覺自己看似得寵、實在在陳大人心中並不如他兄長。陳大人只當他是個孩子,要緊事從來不肯告訴他,更莫提跟他商議。反倒是陳大爺,雖沒了母親,卻極得父親信任。陳大人非但事事與他商議,甚至要緊事還聽他的決斷。陳二爺心裡頭極不服氣,偏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他老子皆不放心裡,只當他嬉戲。當年陳大人與陳大爺商議著要在秦王跟前爭寵,陳二爺著急上火告訴他們秦王不是明主,被轟出去了。前幾年陳大人與陳大爺商議去世子跟前爭寵,陳二爺著急上火告訴他們世子不是明主,被轟出去了。陳大人與秦王心腹謀士丁滁暗搓搓鬥了一年多、節節敗退,陳大爺勸他爹不如結交此人,陳二爺著急上火告訴他們丁滁怎麼瞧都不像個正人君子,被轟出去了。陳二爺憋屈的難受,去外頭借酒澆愁,遇上了曹先生。
曹先生本是長安名士,家境富庶,一直不願為官。天下分封后,秦王到了長安。曹先生半分瞧不上秦王,說他是個“只愛虛名的無能之輩”。偏有一日,京中舊友來訪,便是西寧郡王。西寧王府從上兩位郡王開始便不上朝了,手中權柄亦早早交出,當年諸王爭權奪勢也不曾參合進去,在朝中如同透明了一般。那回他悄然來一趟秦國,告訴曹先生說自己已投了燕王,天下早晚必屬燕王無疑,勸說其入伙。曹先生被他說服,投入燕王麾下。
數年經營,曹先生已搜羅了不少人物等著替燕王效力,多半為鬱郁不得志者。那個叫姜老四的老卒便是其中一個、陳二爺是另一個。又將曹先生之女曹氏送入秦國世子府中,再派曹先生之外甥姬先生去秦王第三子身邊。日後自然還有別的計劃,只是這陳二爺並不知情。
秦國的事兒都順利,偏京中的首領一直不得重用——燕王仍信任馮紫英多些。西寧郡王知道,若沒有拿得出來的功勞,自己怕是趕不上馮紫英的。馮紫英與榮國府交好世人皆知,他遂專查了查台灣府。起初他還以為賈家當真想玩些亂七八糟的花樣、在那邊試行國策;待探子呆久了便發覺事兒不對。
整個台灣府的學堂,不論正經給孩子念書的還是大人念的掃盲培訓班,從沒有一位先生教過學生天子為萬民之主,四處都是民重君輕的話。這些人也從來不曾進京科舉,而台灣府也根本不設童子試、連秀才都沒的考,更莫提舉人進士。台灣府做了多年的學堂,不曾有一位學子進京科舉。換而言之,賈家養的那麼多學校不會給燕王教出一個人才,都是他們自家留用的。西寧郡王登時便猜到賈家有自立之心。只是這話若說給燕王聽,賈琮幾句話就能撇清楚。他要證據,鐵證如山方可。
燕王實在信任榮國府。前兩年西寧王爺搜羅了點子證據、欲拿去燕王跟前亮出來,偏遇上了榮國府的賈母病逝。因西寧老太妃與賈母交好,他便想著,就等賈母的喪事辦完、給她老人家一個體面不遲。不想又出了一坡梅林一座廟有要緊物件兒被盜、賈琮連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便尋到了那東西。這會子告賈琮的黑狀只怕燕王聽不進去。西寧王府謹慎了數十年,習慣了,不敢胡亂觸主子霉頭,便沒說。而事後看燕王提起賈琮的語氣,竟是更信任他了。西寧王爺便想著,怕是得有更硬的證據才能搬倒榮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