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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琮安慰道:“待他褪去那身香爐味兒、活成一個自由的良民,依然可以做神仙一流的人物。”乃話鋒一轉,“吳瑞是你喊來的吧。”

    丘生淡然道:“周兄是朝廷的人吧。”

    賈琮皺眉:“我是不是朝廷的人很重要麼?我看丘兄和聞空都是愛詩之人。文藝青年自帶一種天真的善良。故此,我以為你們雖有些懦弱,都還算得上好人,至少大略明白是非。你總得承認,聞空這非但尷尬、而且危險的身世,還不如一個棄嬰吧。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自身而言最好、比誤認為他自己是太上皇與吳貴妃之子還好,對吧。”

    丘生眉間略有猶豫。賈琮道:“他若誤以為自己是八字不吉的皇子,保不齊就會想要更多。比如恢復他母親的名聲、恢復自己的皇子身份。那麼他就會去搜尋證據。要麼什麼都搜不著,自己憋屈的難受;要麼搜到真實身份。”

    丘生想了想,點頭道:“不錯。委實不如做個棄嬰。”

    “那我們就這一點達成共識了。”賈琮道,“知道此事的人本來少。大家都不說,他這輩子不會知道。只是,如今還有滄州吳家誤以為自家在京城藏了個龍子。還請丘兄辛苦一趟,再去滄州,將此事告訴吳瑞先生。為了聞空的終身幸福和吳家名聲,還請他和吳家不要再尋找、打擾聞空。日後若有緣分偶遇,也莫讓聞空知道自己是他們家的外孫子。就當吳貴妃生的是個女兒便好。”

    丘生又思忖半日,道:“我還是……親耳聽聽了塵了緣兩位大師承認此事的好。”

    “沒問題。你今天下午有空麼?我們這就安排。”

    丘生輕聲問道:“他在哪兒。”

    “土匪窩。”賈琮笑眯眯道。當日聞空被人裝麻袋抓走,送入盤龍山。山匪盤問他半日後說抓錯了人。只是也不能放他走,就留在在山上當了嘍囉,順帶請革命黨派來的先生教他些自由民主之類的理念。“離京不遠。眼下已事實還俗——他的僧衣壞了,只能穿土匪給的常服。山上不吃素、沒人幫他剃頭,也沒有經書木魚給他念敲。佛門戒律已破得所剩無幾,也學會了許多俗家常識。你們倆交情深厚,等他招安下山了少不得會來找丘兄敘舊的。”

    丘生怔了怔,悵然道:“……也好。”

    後頭便好辦了。柳小七親去刑部大牢套兩位老和尚的話,丘生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雖早已猜到此事不假,丘生仍呆若木雞、久久無言。歇息兩日後,此人快馬趕往滄州。

    一路到了東海書院旁的吳家大宅,丘生取張帖子求見吳瑞先生。吳瑞這些日子亦同父親商議了良久,猜度萬壽禪寺究竟出了何事。偏他們全家都是文人,手中並未養著細作。忽聽丘生又來了,忙命請進去。

    丘生入書房見禮,含淚將聞空身世說與他知道。吳瑞瞠目結舌、好懸栽倒。過了會子,忽覺四肢冰涼、雙目眩暈,身子一軟往椅背上倒去。丘生忙上前按摩胸口,又掐了半日的人中,他方悠悠迴轉過神。良久,垂下兩行淚來。丘生不敢離他身畔,只立著陪著垂淚,又倒熱茶餵他吃了幾口。

    吳瑞擺擺手,又怔了半日,啞聲問道:“那兩個老和尚怎麼去了刑部大牢,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從頭細說一遍。”

    丘生遂從“周生”來訪他說起。末了道:“那周兄和柳兄一直沒說他們是何來歷,學生猜必為攝政王跟前要緊的人物。”

    吳瑞冥思了一陣子道:“這個周生你是怎麼認識的。”

    丘生忙說:“上回學生著急聞空大師忽染奇疾之事,忘了提他。學生是正月十五日在萬壽禪寺遇上此人的。”乃又說起當晚經過來。“不知什麼緣故,學生倒是頗信此人。”

    吳瑞讓他寫下‘周生’那晚所作的詩,拿起來看了看道:“其實不大應景,當是依著舊作改的。”再看一遍,“也有一番風流意思。依著此詩看,這個周生的功底還算紮實。”

    丘生苦笑道:“先生,這都什麼時候了。”

    吳瑞道:“我只看他可念過書沒有罷了。”乃放下詩稿道,“如此說來,了塵他們是因為聞法和尚勾引內宅女眷才連累入獄的?”

    丘生道:“周生柳生是那麼說的。”

    吳瑞哼道:“我信才怪!他們哄你個傻子呢。萬壽禪寺內里之事他們十成十察覺到了,只不知查出了多少。”又思忖片刻,喃喃道,“大事……不好辦了。”丘生嚇得不敢動彈。吳瑞定定神道,“你先出去,我自想想。”

    丘生應“是”,撤身出去。才剛到門口,吳瑞又喊“回來。”丘生忙轉回來:“先生。”

    吳瑞問道:“你方才說,不知什麼緣故頗信那周生。你想想,什麼緣故。”

    丘生不敢坐,立在案前想了半日,道:“此人所言皆有理。元宵那日他說起那家的三奶奶……我們早先都覺得那事兒不公,卻並未細想究竟何處不公。直至聽了他所言才明白,那三奶奶的娘家與她自身並非一回事。她被娘家婆家聯手坑害,連聞空與我舅舅在內皆屬幫凶。再有,他們雖將聞空大師送去了土匪窩,卻能洗掉他原先的身份。日後招安下山他便是另一個人了,再不與萬壽禪寺相干。於他自己,委實是身世無人知曉最好。”

    吳瑞點點頭:“我方才也這麼想。那周生必是攝政王心腹無疑。”他站了起來,“你路上走得急,去客房歇息吧。”丘生答應著走了。吳瑞獨自坐了足有大半個時辰,起身往後院而去。

    吳天佐乃滄州大儒,名滿天下。如今也不過六十來歲,日日在書院教書,平素只住在吳家後頭一個僻靜小院。吳瑞到時,吳天佐才剛從書院回來,正坐著吃茶。見兒子進來臉色不好,微微皺眉:“可是昨夜沒睡好。”

    吳瑞道:“謝父親掛念,兒子昨夜好睡。”乃打發了服侍的小童出去。吳天佐心下隱約有不祥之感。吳瑞上前撲通跪下,眼角垂下淚來。

    吳天佐大驚:“出了何事?可是聞空那孩子如何了?你起來說話。”

    吳瑞哽咽道:“那孩子尚好。”他並不起來,將丘生所言一一複述。乃垂頭不語。

    吳天佐猶如一尊泥菩薩般呆著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老爺子長嘆一聲:“我早就告訴你二叔,不要去考什麼科舉、不要考科舉。他只不聽。”吳瑞一愣。過了會子,老爺子接著說,“後來我又說,家裡不少他的飯吃,只混個閒官便罷了,做什麼事業!他還是不聽。最末他要送女兒進宮,竟不告訴我!我得了報信,連夜進京都沒攔住。”乃又嘆,重重拍案,“他若好生呆在書院教書,哪裡有這些事!折了孩子、帶累吳家的名聲、還害得先帝背上了……那麼個罵名。”

    吳瑞愣了:“父親,恕兒子愚鈍……如何是害得先帝背上了罵名?聽那兩個老和尚說,那陣子太上皇放肆了些,先帝想懲治他,方做下……那等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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