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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桃正坐了身子望著她:“奴家已立下大功,不知各位大人可有賞賜。”
陳瑞錦微微蹙眉:“我們起先都以為李姑娘是同僚,還商議了許久日後給你個什麼職位、分派去何處任職,當真不曾想過你不是錦衣衛。既然不是……”她思忖道,“你上回同賈大人流露出了想從良的意思,這一節自然是蘇大人做主。若是怕你們東家不答應,李姑娘只須幫著我們除掉他,管保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李桃整個人忽然慵懶起來,動了動手指頭,悠悠的說:“奴家瞧上賈三爺了,願做他的女人。”
陳瑞錦淡然道:“他怎麼想的我不管;他若勾三搭四,我不會休了他,我會殺了他。”
李桃撲哧笑了:“三奶奶果然不是尋常女人。既如此,奴家另挑別的男人行麼?”
陳瑞錦道:“只要你願意、別的男人願意,便好說。”
李桃思忖道:“這會子奴家也挑不出什麼好男人來。”
“時常逛窯子的也沒什麼好男人。李姑娘不妨先改個行,做點別的生計。想換個身份、名字,或是去別國、外洋,都容易。”
李桃點點頭,正色道:“奴家是恐怕蘇大人遇刺,才告訴賈先生的。”陳瑞錦挑了挑眉。李桃低眉看著茶盅子,“奴家家有冤屈。蘇大人是好官,有心替百姓做主;且他背後靠著榮國府,又有兩廣王大人扶持,不必懼怕誰。他若死了,新任知府不知為誰,也不知有沒有這份心、這份力了。”
陳瑞錦望著她道:“你……這是不欲自己來打官司?”
李桃悽然搖頭:“與家中斷了聯絡多年。蘇大人既已開始問舊案,我們家早晚有人去告狀的。”
“你在紅香坊多年,家裡沒人見過你。”
李桃面色微紅:“沒有。沒那個閒錢。”
陳瑞錦思忖道:“親戚鄰居也沒有?”李桃搖頭。陳瑞錦道,“既這麼著,不如你換個身份回家去,只扮作嫁了外地人,如今丈夫去世你成了寡婦。尋常百姓家,寡婦終歸比粉頭好聽些。”
李桃冷笑道:“奴家不想守寡一世。”
陳瑞錦登時明白,她家中長輩怕是讀書人,惦記什麼貞潔牌坊。乃點頭道:“也好。”頓了頓,“只是依然得除去‘古二呆’,否則你縱離了紅香坊也沒安生日子過。”
李桃黯然道:“奴家也不知他是何人。”
陳瑞錦道:“你知道多少。從頭到尾告訴我。”李桃想了會子,不知從何說起。陳瑞錦乃問道,“你想必不姓李?”李桃搖頭。“李桃這個名字是誰取的。”
“東家取的。”
陳瑞錦點頭:“你不必擔心自己從前做過什麼。朝廷素能將功折過,你已立下偌大功勞。”
李桃長長吐出口氣,仿佛下了決心一般。偏她才剛張口尚未出一字,又咽下去了。陳瑞錦又道:“你縱然是何渡也無妨的。”李桃驀然抬頭。陳瑞錦微笑道,“本以為何渡是你男人。如今你連個順眼的男人都還沒找到,大約就是你自己了。何渡這個名字完全可以是化名。化名,那矮子能用,你也能用。若非何渡,手裡如何有綠林名錄?”
李桃愕然片刻,站起來行了個萬福:“陳大人果然不是俗輩。”
原來何渡最初便是李桃的化名。她身在青樓,最便宜打探消息。替殺手拉皮條這事兒也是偶然做起來的。三樁生意過後,古二呆便乾脆讓她取個化名散播去綠林中,不想生意如火上添油般竄起來。東家立時派了人來開長豐閣,並替李桃添置了幾個助手,那矮子便是其中之一。而紅香坊並亦尋常的青樓,往來者多為綠林客。數年後,長豐閣生意漸漸做大且平穩,許多事須得矮子出面,有人誤會他便是何渡。李桃等人並不糾正,只任憑誤會傳成真。如今綠林中人皆以為矮子才是何渡,殊不知綠林冊一直在李桃手裡,矮子不過是個跑腿的。
蘇韜到任之初,李桃等人受命幫著謝家替他添堵。謝家在公務上四下里擎制他,李桃則撒播綠林貼請舉國好漢來鬧事。最初並沒預備行刺楊國泰,此人本為東家埋在知府衙門的釘子。賈琮他們來的前兩日,上頭忽下密令,讓他們立時除去楊國泰。賈琮他們初到南昌府時趕上的那次鬥毆委實就是為了替滅楊國泰的口做遮掩的。誰知就那麼巧,讓他們攪了。
而後官府查封長豐樓,李桃又受命竄拖綠林人鬧事。才剛攛掇了沒兩日,長豐樓對面開了有間茶鋪,明著搶綠林生意。上頭這回還不算著急,只命先殺了楊國泰再說。沒過幾日,蘇韜開始辦案。古二呆便命矮子派人搗亂去、順帶行刺楊國泰。誰知遇上了真明,行刺不成,還讓楊國泰自己察覺到危險,轉身就投靠了蘇韜。古二呆猛然急了,立命長豐樓的陸老頭給蘇韜送去黑生意帳目。不料賈琮直將那些東西當街焚毀,蘇韜連府衙大門的門檻都沒邁出去過。李桃在聽那矮子回來報信時,順便知道了蘇韜秉公辦案,不論是權是貴,心下悄然動了動。這個自然沒人知道。
接著謝家便出來給蘇韜攪局,一會兒漲價一會兒不賣,皆讓賈琮等人設法抵擋過去了。而朱紫街鋪子拍賣也極順利。李桃素信古二呆本事通天,見他連敗了數個回合,漸漸對蘇韜這儒生刮目相看。並蘇韜一日不曾閒著,從早到晚問案,每一樁案子皆有人報信到李桃跟前來,皆斷得分明。
全城米行開業後次日晚上,夜半四更,古二呆的信使將李桃從被窩裡抓出去議事。一道議事的還有那矮子。信使傳下古二呆的急令,徐啟等土匪提前攻城,誘蘇韜去守城,伺機行刺。李桃大驚,問何故提前了這麼許多。那信使只說是東家之命、莫問這麼些。又讓他二人務必在土匪攻城時聯手攛掇城中綠林人鬧事、要緊要緊。
李桃身陷青樓便是因為家中遭難,如今蘇韜顯見是個青天老爺,她心中隱隱盼著家仇得報。如今聽說上頭要行刺蘇韜,那點子“隱隱”突然凸現出來。李桃知道,天底下沒幾個蘇韜。死了這一個,下一個天曉得是個什麼德性。反覆思量數日,終是給賈琮下了張帖子。她本來才貌過人,自詡天下男人皆為她裙下之客,欲撩撥下賈三爺實在沒什麼奇怪的。遂有了上回之暗示。
陳瑞錦聽罷緩緩點頭:“原來如此。”
李桃道:“東家從不曾親自見過我,故此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陳瑞錦微笑道:“不打緊。你幫了我們一個天大的忙。”乃站起來一躬到地,“多謝了。”
李桃還禮不跌,又望著她笑道:“三奶奶見了那個荷包,當真不怕我已勾搭了三爺?”
“不怕。他不會。”陳瑞錦正色道:“我深知此人、直至魂魄骨髓。”李桃詫然,再深施一禮。陳瑞錦思忖片刻道,“古二呆的底牌想必已掀得差不多了。我們再查查。李姑娘再稍等等,此人藏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