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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回頭去想老爺子郭三水的“李代桃僵”之計。郭三水替方雄挖了好幾條機關地道,直至今年才開始放出風聲去,欲使人誤以為郭老爺和袁大叔嬰孩時曾互換過。他使的法子是誘外鄉人將此事當作閒談傳出去。倘若當日在鎮子上看熱鬧的不是快嘴賈三而是別個要往成都做生意的商販,依著郭三水之算掉入機關、逃出隧道、傳了這事出去,此計仍有一處是斷的。方雄很忙,街頭閒話未必能到吹他耳邊。除非有個內應提醒他,比如丁忘機。而這個內應還可以順帶以“積德行善”、“既已查明真相、不要誤傷無辜”等為由,勸方雄放了郭三水“換來的假兒子”郭老爺。
假如丁忘機知道郭老爺是他的同父異母兄弟且有心保護他,縱然“李代桃僵”不成,他也能另想其他法子保住郭老爺,那麼郭三水就不用著急自盡。反推可知,丁忘機不知道郭老爺的真實身份,他還誤以為此人是郭三水之子。
那麼,郭三水都替方雄挖了好幾條機關地道了,怎麼會不替丁忘機挖呢?
想通了這一節,賈琮緩緩抬起頭來。只見世子也不知盯了他多久了,也緩緩的問道:“賈先生可是想明白了?”
賈琮道:“想了太多的事,暫且沒法子理順說出來。然而有一件是頗明顯的。丁忘機不愧是郭樞的兒子。”
世子嘴角含笑,整張臉森森如暗林:“我方才也猜到了。不然,方勇那賊的頭顱在城頭都掛臭了咱們愣是查不出線索,丁氏是怎麼找到他媳婦的?”
賈琮摸了摸脖子:“我後脊梁背都發涼了。這廝若是計成,簡直不敢想像!”二人互視苦笑。賈琮乃又問道,“上回我沒把那個傻女人當回事。裘大人可問出什麼沒有?”
世子道:“這方勇倒也是個有趣的人。本名聞狗兒,祖上皆是軍戶,十八歲時他老子死了,他遂到方雄手下做了一名尋常小卒。武藝也差,時常被兵匪子欺負。偏有一回他在山中抓了只狐狸,瞧那狐狸可憐又給放了。狐狸報恩,再有欺負他的人便莫名被打得極慘,遂再沒人敢欺負他了。此事傳到方雄耳中,覺得他吉利,便提到身邊做了名親兵,時常親自教導,替他改名聞勇。前些年方雄從京中回來後,方雄便將他派出去說是有要緊公幹,他媳婦並不知道是什麼事,只是愈發少回家了。再後來就是方家出事之後,他跟他媳婦說,方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他要改姓方。最後便是要休妻、另娶方家的小姐了。”
賈琮忙問:“他姓聞,是哪個字?”
世子道:“聞雞起舞之聞。賈先生可是明白什麼?”
賈琮內里已猜出了大略。真明本姓史,化名石決明;真遠的化名文元,保不齊真姓便是“聞”。真明出自金陵史家,瞧不上真遠,說他是個小賊。可知真遠出身平民,聞狗兒可能是他的侄兒侄孫之類的。狐狸報恩純屬扯淡,有個武藝高強的長輩找到了他、幫他揍人出氣才是真的。聞勇既有此傳聞,丁忘機覺得有趣、特尋他結交打探,一來二去便勾結在了一處。丁忘機的本事,哄聞勇說點子實話容易的緊。真遠那老道士怕是讓丁忘機與聞勇白白利用了一回。
只是這些也不能全都告訴世子,賈琮遂提醒道:“我朝開國早年的‘杏林三盜’,田七、文元、石決明。文元就是真遠,而文元很可能是個化名。”
世子點頭說:“此事我亦想過。敢問賈先生,當日給你報信說真遠有個好友‘田七和尚’的那挑夫是何人?”
賈琮苦笑道:“我若知道就好了。那會子我著急抓真遠,沒想管報信的是誰。”
世子問道:“可還記得那人長什麼模樣?”
“再見我能認出來,只是說不出來。”賈琮想了想,“對了,當日王爺派來防衛我那院子的兵士,記性不知道好不好。讓他們跟裘良說說,可能畫影圖形出來?”
世子拍掌:“是了!早先竟沒想到這個!”
賈琮兩手一攤:“早先以為此事已了懶得再管,誰想到還有別的?”
世子嘆道:“實在不該低估郭樞的兒子。”賈琮聳肩。世子等了好一陣子,見賈琮不言語,低聲道,“賈先生還有話沒說吧。”
賈琮道:“有個想法,毫無證據,這會子不能說。不過晚生會去試探、去找證據。但願晚生高估了丁忘機。”
世子思忖片刻道:“賈先生可願意同我商議?”
賈琮苦笑道:“晚生這腦洞開的太大了,匪夷所思,世子還是等結果的好。橫豎如要煩勞世子幫忙,晚生不會自己擔著。只是……”他又糾結了半日,“萬一……我是說萬一……事兒當真和晚生想到一樣……世子自己知道就行了,不用告訴王爺。”
世子笑道:“愈發惹得我好奇起來。”
賈琮一本正經道:“有極大的可能是晚生想多了。”
世子瞧了他一眼:“賈先生不是謹慎的人。雖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你越是這幅謹慎模樣,我越覺得你沒想錯。”
賈琮搖頭道:“還是我想錯了吧。”
“倘若沒想錯呢?”
賈琮肅然道:“那當、真、是王爺和世子洪福齊天了。還望世子尋個由頭替曾在蜀國大學地道里的那四十九位冤魂立碑,只當是謝謝他們。”世子登時如利劍發硎一般殺氣迸發,賈琮打了個哆嗦:“喂,還不一定呢!”
世子舉目細打量了賈琮半晌,嘆道:“縱天生膽兒大,賈先生終歸是林大人蘇大人的弟子。”
賈琮動了動眉頭:“世子何出此言?”
世子冷笑道:“不肯錯冤一個人。”
“這是誇我麼?”
“是。”
賈琮撇嘴:“好吧。我聽著仿佛不是誇獎似的。”
世子微笑道:“這是誇獎,真的。”乃又道,“既這麼著,我就暫不動丁忘機了。”
賈琮又思忖許久,搖頭道:“我還沒理出章程來,等有了再尋世子幫忙。”世子點點頭。
二人又說了些蜀大之事,便完了這頓酒,委實吃掉世子不少酒菜錢。
賈敘賈琮回到客棧,本來滿心想的都是丁忘機之事,預備回來好生商議會子。才一進院子,迎面就看著呂三姑陳瑞錦兩個坐在院中曬太陽,也不知說了什麼,都笑得燦若芙蓉。叔侄倆看傻了,互視一眼,眼神里都寫著:去他的要緊事,老子要談戀愛!遂一人拖了一個,依然坐在院中分兩對聊星星月亮人生理想。真明就在一旁看著袁世凱廖守平練基本功。廖守平還罷了,袁世凱終歸還小,眼神總往他們四個那兒轉,讓真明多罰了一個時辰的馬步。
到了晚上,真明又去外頭收拾一大一小兩個新手,賈琮遂將今日與世子所言從頭說了一回。呂三姑道:“前頭還罷了,蜀王世子不是誇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