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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兒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到戰國之末再去留人,除將帥之才還有幾分用,旁的都遲了,蓋因時日來不及之故。縱留得人才,國力差著許多,打起來秀才遇到兵,也是無用。合縱、以謀時日富國強兵,乃是六國唯一活路。至少需要合縱到與秦接壤的韓魏國力可以抵抗強秦之時——這個叫做時間換空間。”那日賈琮費了半日口舌他才明白這個時間換空間是什麼意思,如今也順口說了出來。“秦性本貪而無信,不會肯放過誰的。”他輕嘆一聲,悠悠然道,“一國不存、則六國不存矣。”
寧王想想也卻有道理,愈發覺得這少年不簡單,因微笑說:“公子好見識。我認得當朝貴人,願意引薦賈公子。”
麼兒立時擺手:“多謝先生,貴人我還是別認識的好。”
寧王奇了:“公子如此大才,不欲出人頭地乎?”
麼兒笑道:“謝先生吉言。我若當真有點子薄才,來日自去科舉,總能得了功名的。先生既言貴人,不外乎王爺、皇子。王爺本來都是待沉之船、皇子也大都是待沉之船,我上去作甚?既與先生萍水相逢,也是有緣,小子不才,稍作規勸。如先生與貴人熟識,還是早些抽身的好。”
寧王大驚:“公子何出此言?”
麼兒輕輕一笑:“聽聞聖人並非當年諸位王爺當中最出挑的一個。”
寧王沒想到他這般大膽直言,稍稍一怔,苦笑道:“委實如此。”
麼兒道:“縱觀史書,許多皇帝都是並非當皇帝的料、不勝枚舉。偏每朝唯有一個皇帝亡國,亡到現在也沒亡幾國,較之那些不才不仁不德皇帝之數少了許多。卻是為何?”
寧王竟是不曾想過這個,啞然。半日才問:“公子以為為何?”
麼兒道:“人心思定,老百姓是不願意有刀兵變革的。且他們極能忍,不到全天下都委實活不下去了,是不會反的。此其一。另有,早年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儒術之心便是忠君。不論這個君是何等人,哪怕是個木匠,只要他坐上了那把椅子,誰敢反他,全天下的人不論文武、不論朝野,都會一齊使力氣對付那人。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故此,君王但凡登位,便難以撼動;不論他自身可是明君、可有本事。縱他因運氣好抓鬮撿到皇位,凡坐上去了、便少有人能撼動。除了明成祖朱棣;那是兵王、本為特例。”
寧王眼中霎時閃過一道光來。
麼兒輕嘆一聲,特停了會子,接著說:“偏此等事,君王自身多半不覺。方有那許多屠戮功臣、排擠兄弟之舉。今上既非當年諸位王爺當中最出挑的一個,他自己心裡自然是知道的,諸王心中怕也是不服氣的。他們不服氣之事連我這小小的書生都能猜到,遑論……如今上皇還在。總有一日他龍御歸天,今上仁德,許能放過許多先帝老臣,只怕唯獨放不過……聽聞先義忠親王……”
一席話說的寧王渾身冷汗直流;秋風吹過,渾身冰涼。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來看著麼兒道:“依著你說,諸王唯有死路一條了?”
麼兒漠然道:“交出一切兵力權柄財富名聲,使他們自己變得隨時可殺,聖人反而不會殺他們。隨時可殺的人、殺了什麼趣兒,留著還能看看熱鬧。”
寧王渾身殺氣頓生,麼兒負手泰然。
許久許久,寧王深吸一口氣,盯著他問:“若是,六王合縱呢?”
麼兒低頭長嘆,扭身不看他,輕聲說:“合縱本是一個夢。既然六國不能合縱、六王又豈能合縱?即使刀就懸在脖子上,只要它一日還沒掉下來,人、便都會只為了私利而內鬥。”他冷笑一聲,“六王各有己利,互相如烏眼雞般斗個不休。讓他們放下彼此前塵舊怨、私名私利去合縱,你信嗎?”
他轉身去拾起石桌上的摺扇,又走回到寧王身邊,在他耳畔低聲撂下了一句“認命吧”,乃深施一禮,飄然而去。
獨留下寧王冷汗淋漓的在寧國府那花園子當中不知佇立了多久。
次日賈珍特特親往榮國府去問賈琮那日與他一道的白衣公子是誰,賈琮卻說不知道!“不過是乘車走到寧榮街上撩開帘子,看他負手而行,頗為順眼,一問居然也姓賈,便邀他同往賞花聽戲。後來我喊他一道去你們家花園子轉悠會子解悶兒,起初還同行的,待我小解回來、他竟不見了!”
賈珍連連嗐聲跌足。其實他早年見過麼兒的,因那會子麼兒只是個少年保鏢,故此並沒放在眼裡,也不曾留心他長得什麼模樣。後來他又日日使人往寧榮街去打聽一個脖項下頭有三顆痣的少年,自然什麼也沒打聽出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話說麼兒等人故弄玄虛將林黛玉的合縱之計托給寧王,一時也沒法子知道可有效果不曾,白白興奮了幾日。這日下了學,賈琮忽然想起近些日子忙著替林海出氣,忘了將城南大宅地道之事告訴麼兒,趕忙將他拽過去,與賈環兩個人耀武揚威領著他走了一遭。
麼兒也極好奇興奮,跟著他們先去了護城河南邊的空宅子,又往真無庵探個頭、向燃燈古佛打了個招呼,最後方往龔三亦的水缸而去。因恐怕老頭兒在家,他們不曾頂開水缸蓋子,只伸出油燈照了照就撤身溜回去了。
走完一遭下來其實不少路程的,偏三人分毫不覺得累,又跑回那空宅子,隨意在小花園尋幾塊石頭坐了。
麼兒先斷然道:“這地道裡頭定有旁的要緊之處。”
賈環忙問:“有什麼?”
賈琮問:“在哪裡?你尋著了?”
麼兒道:“不知。只是這地道如此寬敞、還有這麼些機關、油燈,必然有極大的花銷。若單用在義忠親王的幾處院舍聯絡上頭,只挖個尋常的地道便是了,卻是不需白費這些銀錢的。足見或是當年時常走、或是預備來日時常走。”
賈琮不禁蹦了起來:“會不會有寶藏!”
麼兒笑道:“保不齊有。然若只為存放財物,那一路的油燈皆多餘,存東西的時候提幾盞在手中足矣。”
賈環托著下巴嘆道:“龔先生為何不乾脆悉數告訴咱們,太無良了。”
麼兒思忖道:“既然他開機關的法子都告訴了,足見是不欲瞞著咱們的。”
賈琮想了想:“難道是為了讓咱們自己去尋出來?如評話裡頭那般,是個考驗?只是這考驗也太沒意義了。”
三人又想了半日,想不明白龔三亦何以不早些說給他們,又瞎猜了會子,直至肚子餓了方跑回去吃飯。
次日,又到了習武的日子,他們三個都到得比平日早些。賈琮給賈環麼兒使了個眼色,趁龔三亦往演武場走的那會子一擁而上將他圍了。
賈琮笑嘻嘻問道:“先生,那地道里還有旁的秘密沒有?”
龔三亦動了動眉頭道:“凡不曾告訴你們的,都自己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