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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冷笑道:“當真是因為要試驗什麼磨盤機麼?”
師爺道:“機器下個月就送來,當眾試驗。效果如何各位父老鄉親和東家們只管來看。”
管事眯起眼道:“怎么小人聽說南郊那些官倉都是空的?”
師爺奇道:“官倉本是官用,這位掌柜的從何處聽來?”
管事道:“自有聽處。”
師爺道:“凡事最忌莫須有,清楚明白方好。再說,縱然官倉不滿又如何?如今兩廣、福建、吳國到處都堆著糧食,還有從大成、緬甸、天竺送來的香米又香又飽滿,且交通便宜。台灣府產的橡膠胎四**馬車又快、跑起來又穩當,糧食還不貴。拿著錢隨便一買便有人上趕著給咱們送來。”
管事剛想說什麼,立時噎住了——人家蘇家特意立下了“有錢”的招牌,府上掛著緙絲錦緞的門帘子千真萬確。
師爺又道:“不止蒸汽磨盤機,還有紡紗機、織布機、印刷機、螺絲削切工具機、蒸汽採礦機,各色機器都會引進江西。嶺南火柴廠肥皂廠的方子我們老爺都已拿到手了。”“轟——”眾人立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師爺意氣風發揮了揮手,“諸位,嶺南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蘇韜瞧了師爺一眼,師爺抬起胳膊“啪啪”拍了兩下手掌。只見蘇韜站起來道:“有件事,本官預備過幾日再說的。”他乃咳嗽一聲,“本官已向紅骨記訂購了一批火器。最新式的火。槍、火炮、地雷都有。這些東西本是優先供給攻打南北美洲軍隊的,本官抽了些出來。”
“嘩啦啦啦~~”下頭滾油鍋里澆下一盆水似的鬧騰了起來。
蘇韜捋著鬍鬚道:“故此,須得訓練一批不輸給嶺南的民兵和武裝警察。還望有志兒郎都來報名甄選。大家放心,本官給得起錢。”
又有人大聲問道:“蘇大人,你們家是不是當真有南洋可可茶貨源?”
蘇韜含笑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不管可可茶之事。不論哪家的可可茶鋪子都須得依著律法納稅,一文不少。本官這兒——”他抬目瞧了眼柳小七的空座位,“不會睜隻眼閉隻眼。”有聽見前頭檢查時柳小七與真明對話的便笑了起來。旁人問他為何發笑,他便如炫耀般大聲說了。虧的此人還有點良心,沒將論語盒子說出來。
大堂上氣氛立時大變。新任知府有錢有人、有門路有心思有手段。但凡不是傻的,都知道日後他的治下必然富庶。且他提了數回嶺南,恰與前兩日街面上傳說的“有心同王子騰較勁兒”吻合。蘇韜拱拱手,坐下了。
文吏接著拍賣。雖是炒作,終歸前頭兩間鋪子拍得熱鬧,旁人也起了精神。才剛競了兩個價,柳小七回來了。許多人猜他已同蘇韜拉上了關係,明里暗裡拿眼睛瞄他。第三家鋪子竟讓一個綠林人拍走了,便是那土財主模樣之人。他左近坐的都是綠林人,紛紛側目。
土財主笑朝主持的文吏拱了拱手,起身出去辦文書交銀子。有人悄聲問道:“做什麼呢?”
土財主嘆道:“我也上歲數了,該娶房媳婦過日子了。”
柳小七聽了便說:“有安生富裕的日子過,誰還願意做賊。日日刀口舔血的,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得把命丟了。”一言觸動數人眉目閃動,亦有多人拿冷眼覷他。
後遂再無人出來搗亂,拍賣會安生到底。倒有三成鋪子讓綠林人得了去。
最末散場時,眾人出了府衙大堂,在前院中排隊拿自己的號牌去領寄存在柳條筐中的物件。那廖掌柜便從懷中取出一大疊片子來,挨個兒送給排隊的綠林人。有人不認得字,問道:“這寫的什麼?”
“這是我的片子。”廖東家道,“鄙人姓廖,廖守平,蜀國成都人氏。前幾日在南昌府繩金塔下開了個小買賣,叫有間茶鋪。小店將將開張,有三間鋪面,其中兩間正在重新裝潢。我們茶鋪對面有家叫長豐樓的酒樓,因東家和股東分帳打官司,兼惹上了別的事兒,正在清查帳目。”
柳小七也在排隊,笑道:“廖掌柜說話忒拐彎抹角。誰不知道長豐樓已是關門大吉,這會子只等著蘇大人證據搜羅齊全,該下獄的下獄、該斬首的斬首。”
立時有人問道:“長豐樓重開不了了麼?”
柳小七指道:“你們瞧廖掌柜的臉。”
廖守平微笑:“別人家的事我哪裡知道。我是正經買賣人,良民。”
柳小七笑道:“這位廖良民認得蘇大人的師弟。”眾人譁然。廖守平頓時紅了臉。柳小七忙說,“蘇大人是位好官,蘇老人家乃京中翰林院大儒,蘇老大人的弟子亦是才子。廖掌柜必是良民無疑。良民開店,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大家放心前去吃茶,管保茶水裡頭沒有奇怪之物。”
廖守平忙說:“非但茶水裡頭沒有奇怪之物,樓上地下也沒有奇怪之物。”
綠林眾人瞧他二人眼神古怪,都不言語。良久,還是那個拍下第三間鋪子的土財主拱手問道:“敢問廖掌柜,蘇大人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廖守平苦笑道:“我哪裡知道。”
便聽有個婉轉女聲道:“我知道。”大伙兒轉頭一看,蘇澄摘了男子頭巾,手裡玩著一把烏黑鋥亮、只得兩個巴掌大的小火。槍,大大方方走了過來。這年頭,良家女子溫婉,風塵女子艷麗,沒人見過這般又明亮又銳氣的。一眾男人皆看傻了眼。
柳小七趕忙幾步躥到她跟前抱拳道:“敢問張大官人,蘇大人對綠林有何打算?”
蘇澄抬目看著廖守平道:“這位廖掌柜顯見是個老實人。不像是走過綠林的,也不像是做過生意的。”
廖守平忙說:“委實如此。我本是成都青羊宮中的道士。後來……還了俗。”
條案後頭忙著整柳條筐的那個袁姓少年聽了,笑道:“你怎麼不說你因為什麼還的俗?”乃撂下筐子繞出來,“廖道長天性老實。前些年他們青羊宮不是出了熱鬧?有刺客行刺蜀王不成、自己死了,還編排出了個段子叫‘青龍救蜀王’,惹得整個蜀國的香客都過去燒香。偏生這位廖道長平素正是看守那‘救蜀王’的元辰殿的。人家香客問他可看見了青龍,他就跟人家說沒看見。香客掃興,捐的香火錢自然少了。有些道士抱怨他不會說話、排擠他。青羊宮主持道人可巧認得賈先生,知道賈先生家裡開了鏢局,便讓他還俗投奔賈先生做個鏢師。賈先生想著,他既是個道士,不如托他來照看我們師父——我們師父是他長輩。”
蘇澄看了看廖守平道:“我看廖掌柜滿面風塵,不像是常年躲在道觀修行的。”
廖守平道:“師父帶著我們雲遊了幾年,舊年才剛回來。”
蘇澄點點頭:“性情實在、有閱歷。不會做生意也不熟悉綠林。”乃向眾人道,“土匪可以清剿,綠林是剿除不掉的。有官府則必有綠林。然而綠林不可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