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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蓮不禁也笑了。
“兵士們打仗是要錢糧的。沒錢誰玩命?沒有糧食填飽肚子,打起來豈非輸定了?打仗輸了是要死人、丟國土的。軍資何等要緊,偏早年我祖父打仗的時候,朝廷時常供給不上軍餉甚至軍糧,只腆著麵皮硬生生拖著。”
柳湘蓮臉色一動,大約有幾分猜著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沒糧卻要打仗。故此我祖父使四叔與我爹扮作大頭領與二頭領,領著人奔襲到千里之外去當山賊,劫掠富戶與過往客商,以取軍餉。劫掠完了之後,那批拖欠許久的軍餉便一筆勾銷、永不再提了。”
柳湘蓮暗抽了一口涼氣,瞪著眼盯著賈琮。
“我平日聽我爹與各位親兵叔叔們談話,仿佛此事稀鬆平常,想來也不單是我爹他們幹過、旁的將軍大約也幹過。那還是老聖人在位的時候。當今聖上比老聖人當年可窮的多。要說如今在外頭的那些將軍手下沒人打劫,我是不信的。”他嘿嘿了兩聲,“故此,你瞧,占山為王,在尋常百姓看來乃是天大的事兒,不到活不下去了都不會幹的。可在當過兵的這些人眼裡,就是換件衣裳的事兒。自然也有與真山大王不同之處,他們只劫財不殺人。且他們劫掠富戶之前也會探聽下,尋些為富不仁、或是欺男霸女的土豪劣紳下手,算是替天行道。前兒是聖人的精兵、昨兒是山賊、今兒是聖人的將軍、明兒是水匪、後兒就當上公侯了。”
柳湘蓮哪裡聽過這些?見他說的平平淡淡,顯見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竟如個泥雕的菩薩一般愣了半日。
待他緩過來了,賈琮又說:“我們選的山寨不遠,快馬兩日足矣。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龔先生早已使人探明了山勢,這會子大約要過去蓋房子、修小路了。在那邊的小日子麼,起初定是艱難的,萬事開頭難麼。待各色鋪陳都齊全了,便應當能過的不錯。還預備在山下開小旅店小飯館子、並去左近大些的城鎮開鋪子。山大王偶爾可以變成小老闆到市井去逛逛。手下的人嘛,都是不錯的,老手。來日依然可以打著羅賓漢的旗號,只是畫的畫兒不可與原來一樣——尤其那根羽毛,我原先畫的是鴕鳥毛,如今必須畫成雞毛——給官府造成一種‘仿羅賓漢’的錯覺。想給俠盜另取個名字也行。報酬嘛,自然好辦了。原是無本的買賣,黑吃黑最為便宜,干力氣活的兄弟們辛苦了多分點子也是應當的。大王嘛,既然他是大王,撿最好的抽頭自然沒人會說什麼。”
賈琮一壁說,一壁瞧著柳湘蓮。顯見到了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神色有幾分鬆動了。
“當然不是必須常年都呆在山上,回京送貨啊開會啊也是常有的。至於你跟家裡人說你是做買賣去了還是走鏢去了,都隨便你。所以你看此事的好處呢,大約有這麼幾條。其一便是來錢來的快,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取些平日有錢也不易得之物,來日傳給子孫頗有面子;其二呢,統領些人將山寨從無做到有,也是一種鍛鍊,練出本事來總是你自己的;其三可以到處逛逛,長些見識;其四,遇上日子艱難的百姓救濟些子,算是積德行善了。對了,抱打不平的時候可以不用顧忌被人報復,橫豎是山大王不是?”
柳湘蓮聞言低頭暗笑。
“客戶嘛,自然以豪奴為主,不易引得官府注意。偶爾路過江南甄家那樣無能等死人家的大庫房,也可以順便摟草打兔子。”
柳湘蓮忙問:“江南甄家怎麼是等死的人家?聖眷正濃不是?”
賈琮撇嘴道:“江南甄家與四王八公都在等死呢,唯有我們家聰明,花了八十萬倆白銀買命。橫豎老聖人一死,這些都得尋由頭抄家——誰讓他們那麼有錢、聖人又那麼窮?”
柳湘蓮又驚得張大了嘴,才要問,賈琮直搶在他前頭說:“對了,舊年甄家已經被我們幹過一票的,放心,他們依然是只肥羊,還有的宰。如今咱們最大的弱點便是好手太少。山寨之中,頭一件事兒乃是將好漢們的本事練出來。這個我們已有了些法子,柳二哥若有興致,咱們再細談。來日真的有了本事,那些等死的人家都可以去溜達幾圈兒。咱們撈些子,給聖人留些子。你若高興,連寧國府的庫房一道宰了都行。橫豎落在賈珍賈蓉手上也不過是敗家敗掉的,怕是留不到聖人抄家。咱們取了還能偶爾修修路橋、救救災民,算是替我賈家祖上積德了。”
柳湘蓮眉頭一動,又啼笑皆非道:“琮兒你……何時變得這般無賴模樣的。”
賈琮笑道:“我素來如此。”他乃望著柳湘蓮道,“不如柳二哥先莫急著答覆,多想幾日?”
柳湘蓮已是讓他說的鬆動了許多,遂點頭道:“我再想會子。”又說,“只是賈蓉今日吃了大虧,想來不會善罷甘休的。”
賈琮笑道:“龔先生幹這個最在行了,能者多勞,交給他很妥當。”
柳湘蓮瞥了他一眼:“那是你家的侄兒,我不過替你閒操心罷了。”
賈琮哼道:“我家侄兒那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強搶民女,簡直無法無天麼!他老子不好生教導,我這當叔叔的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瞧著他走向邪路的。難道他老子不當來謝我?”
柳湘蓮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道:“橫豎他要告狀也是尋你老子,與我何干。”話才說出口,自己忙搖頭道,“東家肯因了這麼點子事兒教訓你才怪!”
賈琮仰起下巴洋洋得意:“可不是麼!哎呀珍哥兒蓉哥兒若是當真來吵我,我必頭疼;我一頭疼就去鬧四叔,非立馬搬了他們家大庫房不可。”遂笑嘻嘻向柳湘蓮作了個揖,告辭走了。
柳湘蓮坐在原處一直發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欲起身,忽見秦可卿裊裊婷婷的在不遠處斜倚著柱子,如畫上的仙子一般,不禁看呆了。過了會子他回過神來,登時竄起來幾步靠過去,輕喊:“秦娘子!”
秦可卿向他行了個禮,柳湘蓮擺手道:“不是已經謝過好些回了麼。”
秦可卿道:“這個不是道謝,是道歉。”
柳湘蓮忙問:“此為何意?”
秦可卿道:“替龔先生道歉。”
柳湘蓮以為是薦他當山大王之事,笑道:“琮兒方才同我說了。龔先生也沒什麼好歉的,這不是才商量麼?”忽然他猛的想起,秦可卿未必知道占山為王之事,會不會有誤會?
卻聽秦可卿道:“龔先生乃因今兒算計了你,特請我來替他致歉。”
柳湘蓮瞧她的模樣,只怕不是他想的那般,遂不言語了,只示意秦可卿直言便是。
秦可卿道:“此事,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然龔先生若與我商議,我卻不知會不會答應替他演這齣戲。”遂將龔三亦之謀算款款說了一遍。
柳湘蓮大驚,怒道:“豈有此理!枉我一心仰慕信任與他,竟這般謀我。”
秦可卿乃又行一禮。“只是,方才琮三爺說了一番話,他以為有理,方打消了先前的念頭,特使我來向二爺致歉。後頭的事兒他自然抹平,還盼二爺大人有大量、莫與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