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頁
秦鍾又嘆。殿中寂然許久,秦鍾忽然擊節唱起了曲子。“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孫紹祖慢慢從窗邊退下來,慢慢挪步到這偏殿之外,慢慢走遠了些。腦中昏如塞滿了碎石,又沉又亂。依著秦鍾與那老道士所言,世子已認定自己投靠了老三。雖王爺信任自己,卻只剩下十來年陽壽。且已決意傳位給世子,還派了人去北美取賈維斯之子回來給世子之子做伴讀——想必就是那個小的嫡子。十來年後,王爺駕崩,世子登位,賈維斯必為武班之首。世子秋後算帳,剷除老三黨羽,猶如當年太上皇剷除義忠親王一系。偏自己並未投靠老三,怕是會被硬生生冤死滿門。
前幾日秦鍾之姐匆忙闖入怡紅院帶走她弟弟還順手帶走賈蘭,當是南邊島上賈赦得了什麼消息。今日路遇的那位道長瞧著自己甚是惋惜,連秦鍾都替自己惋惜。秦鍾惋惜的是大將不能馬革裹屍,道長惋惜的必是自己來日死得冤枉。
孫紹祖越想越悲憤,不覺腳步踉蹌。忽聽有人喊道:“孫將軍——這位是孫將軍不是?”他順著聲音扭頭一看,卻是京中極有本事的一個馬販子,名喚醉金剛倪二。這倪二雖為商賈,卻乃俠義之輩。正想著,倪二已走近前來,笑道,“我遠遠的瞧著便像是孫將軍的模樣,果然是你。多日不見,將軍可好?”乃打了個千兒。
正文 第733章
孫紹祖在清虛觀偶遇馬販子倪二。可巧他才剛偷聽到秦鍾與一老道士說自己日後會死在菜市口, 滿心悲憤,強向倪二打了個招呼。倪二奇道:“孫將軍這是怎麼了?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誰還敢衝撞將軍不成?”孫紹祖擺手不語。倪二嘀咕道,“莫非是被什麼東西迷了?此處本為道觀, 不該有妖魅之物才是。”
孫紹祖猶如響雷炸頂般“哎呀”一聲,反嚇了倪二一跳。孫紹祖握起倪二的手:“老倪,多謝你。”
倪二茫然:“將軍何故謝我?我擔當不起。”
孫紹祖腦中亂如麻, 轉身就在路邊席地而坐,整理思緒。倪二也不便走。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孫紹祖忽喃喃道:“沒頭沒腦的……我也不知該不該信。”
倪二搭話:“信誰?可是好朋友麼?”
孫紹祖搖頭:“不認得。”
倪二笑道:“不認得之人信他作甚, 保不齊是哄騙你的?”
孫紹祖道:“我也不知他哄騙我有何用。”
倪二道:“左不過是為了升官發財。”
孫紹祖想來想去,實在沒個念頭。倪二忍不住說:“將軍, 要麼你說與我聽聽?”孫紹祖瞧了他一眼。這等事哪能告訴閒人?倪二壓低了聲音道,“該不會於……”他伸出三根手指頭, “這位的事兒?”
孫紹祖一驚,出手如電霎時捏住倪二的脖子:“你是誰派來的!”
倪二“哎呦哎呦”掙扎道:“狗屁誰派來的!老子不過瞧你渾渾噩噩、怕有難處罷了!好心當作驢肝肺!”
孫紹祖面色發紫, 森然道:“誰說我同老三有往來?你那兒聽來的!”
倪二道:“我早幾個月在金鳳樓吃酒, 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
“聽粉頭說的。”
“哪個粉頭,叫什麼。”
“我哪裡記得她叫什麼, 仿佛是叫什麼香鶯還是香燕。一桌子五六個粉頭。你若找她,我領你去, 我記得她模樣。快放開放開,我喘不上氣了!”
孫紹祖聽他說了來歷,便放開手。倪二揉著脖子喘粗氣。半晌,孫紹祖道:“粉頭說的你就信麼?”
倪二道:“她不過一說、我不過一聽。她也是聽客人說的。”
“什麼客人。金鳳樓又不是什麼上流的窯子, 能得什麼好客人。”
“也不是了不得的客人。”倪二道,“做房牙子的。”
孫紹祖冷哼道:“做房牙子的客人,如何知道老三的事?”
“那粉頭說,早幾個月有人去尋那客人問一座宅子的交易,欲查早先的房主是誰。他翻帳冊的功夫聽見來查的兩個人說話兒,提起什麼‘孫紹祖竟已跟了老三’。”
孫紹祖皺眉:“什麼人。”
“我哪裡知道。”倪二道,“這世上到處都是有本事之人。”
孫紹祖才剛剛疑心那個勒馬救少年的道士會不會別有用心,聽了這番話,心裡又敲起鼓來。乃思忖半日,猛的抓起倪二:“走,領我去見那粉頭。”
倪二今日也是領著妻女來進香的,遂去同家眷打個招呼。孫紹祖聽說要查“宅子”,頓時疑心到棉花胡同那外宅上頭,立著思忖。不一會子倪二回來,二人起身便走。
一逕到了金鳳樓,尋兩個叫香鶯香燕的粉頭。老鴇子領著香燕來了,倪二一瞧就說不是。又找香鶯。老鴇子說香鶯這會子有客人。倪二同她商議,他們多給銀子讓香鶯先過來。老鴇子見他們著急,竟坐地起價。孫紹祖一言不發拔出腰間佩刀,“當”的一聲將屋中的小茶几剁下個角來。嚇得老鴇子轉身就走,口裡喊:“奴家這就叫她過來。”香燕忙上前嬌聲勸孫紹祖息怒。
不多時香鶯進屋,倪二立時道:“就是她。”乃打發了香燕出去,問香鶯那房牙子所言。
香鶯並不知道眼前這位爺們是孫紹祖本人,毫不忌諱道:“就是孫紹祖孫大人,京營指揮使,京裡頭兵權最大的武官,已投了……”她伸出三根手指頭來。
孫紹祖冷冷的道:“那人怎麼說的,你一個字不許拉下,從頭說與我聽。”
“奴家也只聽了幾句話。他本是吃多了酒,在床上說的。”香鶯伸出大拇指道,“這位派人去查孫大人的一座宅子。事先知道那宅子乃是……”她又比劃了個三,“送他的,再查一遍不過是確認罷了。”
孫紹祖道:“他如何知道去查的是世子的人。”
“這奴家就不得而知了。”
倪二問道:“那人叫什麼?住在何處?”香鶯照實說了。倪二給了她二兩銀子,命她出去了。
孫紹祖臉色黑一陣白一陣的,倪二也不言語、在旁候著。良久,孫紹祖道:“老倪,今日多謝你幫我。後頭的事我自己查去,就不煩勞你了。”
倪二點點頭:“你自己保重。”孫紹祖仰脖子吃淨了桌上的酒,呆坐半日,拍案而去。
此事要緊。他立時趕到兵營,命兩個心腹親兵去尋那房牙子。今兒元宵節,房牙子沒出去做生意,還在街坊家中抹骨牌。孫紹祖的人將他誆騙出來逼問。此人不經嚇,全都說了。
數月前有人來查孫紹祖那棉花胡同的宅子,說話時讓他聽見了。房牙子道:“兩人我都認得。一個本是榮國府大管家賴家的孫子,叫賴尚榮,老太君在時把他放出去。早年榮國公整頓家奴,查出他們家不知貪墨了主子多少東西,氣得將他送了官。辦事的知道榮國府恨他,便以欠債之名又賣他做了奴才。他大約生來就是豪奴命,在別處兜轉了兩圈兒,又進了世子府,如今是世子身邊的紅人。另一個圓臉貼鬍鬚的太監我也認得,姓周,幫世子買過產業,也是世子跟前得用的。”